重阳帖：在时光的褶皱里，藏着未说尽的暖

城市阳光

晨雾漫过村头的老槐树时，我正踩着露水往山上走。石阶上的青苔吸足了秋凉，踩上去滑溜溜的，像踩着一层陈年的月光。今天是重阳，山脚下的人家都在忙着蒸米糕，甜香混着桂花香飘上来，把整座山都泡成了一杯温茶。

一、米糕里的岁月

外婆的米糕蒸得最是讲究。凌晨四点，她就支起了柴火灶，把前一天泡好的糯米倒进石臼，舅舅抡着木槌捶打，"咚咚"的声响撞在院墙上，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我蹲在灶台边看，糯米在捶打下渐渐成了粉，外婆不时往里面撒点桂花，说"重阳节的糕，要带点甜，日子才发"。

米糕上锅时，蒸汽从木甑的缝隙里钻出来，在晨光里凝成白茫茫的雾。外婆用红线在糕上压出"寿"字，说要先给村里的老人们送去。"你外公在时，每年都要爬上山给王大爷送糕，说他无儿无女，咱得想着点。"她的手在糕上轻轻摩挲，指腹带着柴火熏出的黄，"今年我腿脚不利索，就靠你了。"

提着米糕往村西头走，路过张奶奶家的菜园，她正弯腰摘最后的青菜。"丫头来啦？"她直起身，银发在阳光下闪着光，"快进来坐，我刚煮了菊花茶。"屋里的八仙桌上，摆着几个小碟子，盛着炒花生、炸黄豆，都是我小时候爱吃的。"你外公以前总说，重阳节就是要凑个热闹，老人们聚在一起，比吃啥都强。"

张奶奶的话让我想起小时候的重阳。村里的老人们会坐在老槐树下，每人手里捧着块米糕，听教书先生念《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外公总把最大的那块糕塞给王大爷，王大爷就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他上山采的野栗子，分给我们这些孩子。那时的阳光慢悠悠的，照在老人们的皱纹里，像淌着一汪暖水。

二、登高时的遥望

爬到半山腰的亭子时，已有几个老人在歇脚。李爷爷拄着枣木拐杖，正给大家讲他年轻时的事："那年重阳，我跟你爷爷他们爬玉皇顶，一路比赛谁唱的山歌响，现在想想，真是年轻啊。"他的拐杖往山下一指，"你看那片稻田，以前是荒地，我们几个老汉带着后生们开垦了三年，才有了这金灿灿的收成。"

风从山顶吹下来，带着松针的清香。我扶着李爷爷往山顶走，他的脚步有些蹒跚，却执意不让我搀得太紧："我还不老，这点路算啥。"走到一块平坦的石头前，他坐下喘着气，从怀里掏出个小相册，"这是我孙子，在城里读大学，说今天要视频给我看他拍的菊花。"照片上的小伙子眉眼清亮，像极了年轻时的李爷爷。

山顶的风更大些，能望见远处的村庄，炊烟像白色的丝带缠在屋顶。老人们望着自家的方向，絮絮叨叨地说些家常："我家那小子，今天该带着孩子回来了""我种的那畦萝卜，该收了""前几天修了村头的桥，现在走起来稳当多了"。他们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却都带着股满足的暖。

忽然有人指着天边喊："看，雁阵！"一群大雁排着"人"字往南飞，翅膀划破云层，留下淡淡的影子。"雁子南归，是要回家了。"李爷爷眯着眼睛说，"咱们这些老人守在村里，不也是等孩子们回家吗？"他的话让大家都沉默了，只有风穿过松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谁在轻轻叹息。

三、灯火里的传承

下山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村里的灯笼亮了，红通通的光映着青石板路，像铺了条通往过去的路。外婆站在院门口等我，手里捧着件刚织好的毛衣："给你爸的，他在城里总说办公室冷。"毛衣的针脚密密实实，是外婆熬夜织的，袖口还绣了朵小小的菊花。

晚饭时，舅舅打开了一瓶老酒，说要陪外公"喝两杯"。酒杯放在外公的遗像前，外婆往里面倒了点酒，说："老头子，今年的米糕甜，你尝尝。"窗外的桂树被风吹得摇晃，影子落在墙上，像有人在轻轻踱步。我忽然明白，重阳节的意义，从来不是登高望远的仪式，而是把对逝去的思念、对健在的珍惜，都揉进这一天的烟火里。

夜里给城里的父母打电话，母亲说父亲正对着电脑学视频剪辑，要把今天拍的菊花做成相册。"你爸说，等我们老了，也回村里住，跟你外婆做邻居，重阳节一起蒸米糕。"电话那头传来父亲的笑声，带着点不好意思，"我还跟你李爷爷约好了，明年一起爬玉皇顶，他说要跟我比谁走得快。"

挂了电话，看见外婆在院子里摆供桌，月光落在她的银发上，像撒了层霜。她往盘子里摆了块米糕，又放了双筷子，说："给你外公留的，他最爱这口。"我站在她身后，看着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忽然觉得，所谓"重阳"，不过是让我们在这一天停下来，看看身边的老人，想想走过的路，明白那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暖——是米糕里的甜，是登高时的伴，是灯火里的盼，是一代又一代人，把爱与牵挂，悄悄传给了下一辈。

夜风带着桂花香飘进来，混着屋里的米糕香，像首温柔的歌。我知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老槐树的叶子又会落几片，老人们的皱纹又会深几分，但只要这米糕的甜还在，这登高的路还在，这灯火的暖还在，重阳节就永远是座桥，一头连着过去，一头通向未来，让我们在时光的流转里，永远记得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