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肩章承载着硝烟与荣光

铁军

<p class="ql-block"> 纪实文学 </p> <p class="ql-block">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父亲的战友常来家里做客,他们一个个精神抖擞,穿着笔挺的55式军装,那带有军衔的肩章就像小星星一样,在他们肩膀上眨呀眨的,可神气啦!</p><p class="ql-block"> 他们一来,我总是蹲在旁边,偷偷观察他们的动作——敬礼时袖口划出的弧度,说话时下颌微微抬起的角度,甚至是落座时皮带扣轻碰椅背的脆响。这些细节连同军装上的褶皱,一起烙进了我童年的记忆里。</p><p class="ql-block"> 如今回想起来,父亲他们那会儿穿的军装,就像盖在青春上的火漆印子,把打仗的硝烟和当兵的誓言,都封得严严实实的……</p> <p class="ql-block">  1955年<span style="font-size:18px;">深秋,父亲的部队开始换装授衔,时任副营级政治协理员的父亲被授予上尉军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父</span>亲和他的战友们激动地抚摸着崭新的肩章,他们突然拥挤在一起,互相握紧对方的手,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南下的征途上——那时他们听到那声“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冲锋号,正穿过时空的迷雾,在1955年的秋风里回荡……</p><p class="ql-block"> 后来,父亲每每提及那次授衔,总是动情地说:当时被授予中尉以上军衔的干部,几乎都是从战火纷飞的战争年代闯过来的!</p><p class="ql-block"> 父亲说的话,让我感觉到他们肩章上的每一颗星,都是战火淬炼的结晶,是他们在炮火中冲锋陷阵、在生死线上浴血奋战赢得的至高荣誉,闪耀着无畏与忠诚的光芒…… </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军衔肩章是采用‌金黄色呢绒底版‌,‌三颗五角星纵向排列缀于一道红色纵杠上方。深红边线勾勒出肩章轮廓,肩章的纤维隐约可见,恍若当年战火中熏焦的绑带,在时光里凝固成永恒的军人印记。</p><p class="ql-block"> 当时军衔肩章的安装是采用苏式特有的绳扣系统,即将肩章绳穿过扣具唯一孔位,分别插入军装肩部两个圆孔在内侧打结固定。</p><p class="ql-block"> 父亲说,当他将一杠三星的金黄色肩章装上棕绿色军装时,指尖突然发颤——星徽的冷意像冰锥般刺入指腹。他咬紧后槽牙,却止不住喉结的滚动,仿佛有团火从胸腔烧到耳根。喉结滚动间,他听见了连队点名时的回声,看见了战友们年轻的面庞。而肩章绳穿过军装的声音,又让他想起辽西战场上绷带撕裂的声响……</p><p class="ql-block"> 这哪里是肩章?分明是三下江南的冻土、辽沈战役的硝烟、平津战役的弹片、进军中南的红旗、广西剿匪的星火,全都淬成了这三颗星徽。</p><p class="ql-block"> 粗粝斜纹布料摩擦着掌心,星徽的反光刺得眼眶生疼。抬手的瞬间,父亲感觉到自己的手比想象中抖得更厉害,崭新的军装早已被汗水浸出深色的晕染。</p><p class="ql-block"> 父亲抚过那锃亮的肩章,金属的凉意从指腹传来,却仿佛触到了岁月沉淀的温度……</p><p class="ql-block"> 武装带的八一徽记在阳光下折射出锐利光斑,铜扣的冷光突然刺入视线——他眯起眼,指腹触到金属浮雕的瞬间,仿佛又听见了当年战场上弹壳跳动的回响。星徽的光芒中,那些长眠的战友面容愈发清晰。他们从未离开,只是化作了肩章上永不褪色的星光;</p><p class="ql-block"> 辽西追歼阻击战的雪地里,副班长小马的手指早已冻得失去知觉,可他还是用最后的力气,为父亲系紧受伤的右腿上绷带。血痂从绷带边缘渗出,像一朵暗红的花,在雪白的绷带上格外刺目。他的动作很慢,却异常坚定,仿佛每一道缠绕的布条都在诉说着无声的誓言。寒风呼啸,雪花飘落,而他的呼吸却越来越微弱,可那双颤抖的手,依然固执地打着那个结,仿佛那是他生命里最后的使命;</p><p class="ql-block"> 整天笑呵呵的副连长永远留在了德惠的雪地里——他倒下的地方,后来开满了野花,像他军装上没来得及戴的领章;</p><p class="ql-block"> 炊事员老刘头的牺牲,是从那声“开饭啦”的吆喝开始的。沈阳郊外的焦土上,玉米面饼的焦香混着硝烟味飘散。他弯腰捡起最后一块饼,还没直起身,一枚炮弹落在他身边,爆炸掀飞了他的军帽——那顶帽子里,还藏着给伤员留的半张饼;</p><p class="ql-block"> 文书小李的钢笔永远停在了天津巷战那页。当横飞的弹片袭来时,他扑向战友的身影,像极了他常写的那个“人”字——最后一笔的弧度,恰好挡住射向心脏的致命一击。染血的笔记本里,未写完的《入党申请书》墨迹未干;</p><p class="ql-block"> 司号员小福子把生命吹进了铜号的螺线里。宜沙战役的硝烟中,他踮起脚尖的瞬间,子弹穿过他单薄的胸膛,却让那声冲锋号响得格外清亮——像破晓时分的露珠,坠落在焦土上,炸开一片金色的光;</p><p class="ql-block"> 青树坪的晨雾浸透了血的温度。倒下的通讯员保持着递送命令的姿势,染血的五指在泥土里抠出浅浅的痕。后来人们说,每当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闪烁时,就能听见雾里传来沙哑的呼喊:“同志……向前……”</p><p class="ql-block"> 当窗外的秋风掠过时,吹动了父亲的《立功证明书》,纸页上有父亲写上的十六个人的名字,每个名字旁都画着一颗小小的五角星——那是他为在辽西阻击战牺牲的那一个加强班战友点的长明灯‌…… </p><p class="ql-block"> 父亲忽然明白了,这军衔肩章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荣耀,而是多少的战友用生命托起的黎明……</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