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絮语

安然

檐角的风铃总在风里轻晃，铃舌碰着金属架，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像谁把时光剪成了一小段一小段的絮语，落在青瓦上，滚进窗棂缝里，又随着暮色漫过墙头时，悄悄钻进人的心里。我常坐在廊下的藤椅上听这声音，看阳光把树影筛成斑驳的碎金，落在泛着茶渍的青瓷杯里，也落在膝头那本翻旧了的书上——书页边缘早已泛黄，指尖划过纸页，能摸到经年累月留下的细痕，像时光在纸上轻轻烙下的吻。 市井的喧嚣总在巷口打转，隔着半堵矮墙，能听见卖豆腐的梆子声、邻居家孩童的嬉闹声，还有远处菜市场里讨价还价的吆喝声。这些声音裹着烟火气，像一层暖融融的纱，轻轻盖在日子上。我不常去巷外凑热闹，却喜欢在廊下煮茶。紫砂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投几片龙井进去，茶叶在水里舒展的模样，像极了年轻时总爱踮脚眺望远方的自己。茶水初沸时，热气裹着茶香往上飘，遇着廊下的风，便散成一缕缕的，与檐角风铃的絮语缠在一起，成了独属于这方小庭的温柔。 藤椅坐久了会吱呀作响，尤其在午后阳光最软的时候。我常把脚搭在石阶上，让树影落在脸上，听风铃一声接一声地唱。有时风大些，铃音会急一点，像时光在催促；风小些，铃音便慢下来，像岁月在轻叹。我总在这样的时刻想起从前，想起外婆坐在廊下补袜子，线穿过针孔时会眯起眼；想起小时候把萤火虫装进玻璃罐，夜里放在床头，看罐子里的微光忽明忽暗。那些画面早已模糊，却像书页里夹着的干花，虽没了当初的鲜艳，却依旧带着彼时的温度，藏在流年的褶皱里，等着某个有风的午后，被风铃的絮语轻轻唤醒。 入秋以后，廊前的桂树会开花。细碎的黄花缀在枝头，风一吹，便落得满身满襟都是香。我会把落下的桂花捡起来，晒干了装在布袋子里，塞进书里。久而久之，连书页间都染了桂香，翻开书时，仿佛能看见秋天的阳光落在桂树上，听见桂花飘落时的轻响。秋水煎茶是极妙的，尤其在雨后。檐角的水珠还在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我会用陶罐盛了井水，放在炭火上煮，等水开了，投一把陈年的普洱进去。茶叶在水里慢慢沉底，茶汤渐渐变成琥珀色，喝一口，暖从舌尖一直滑到心里。这时再看檐外的天，云被夕照染成了胭脂色，像谁把胭脂盒打翻在了天上，连带着青瓦都成了暖红色，整个世界都温柔得不像话。 樱花开的时候总让人忘了时光。每年三月，院角的樱花树会缀满粉白的花，风一吹，花瓣便像雪一样落下来，落在藤椅上，落在茶杯里，也落在翻开的书页上。我常坐在花下看书，看花瓣落在纸页上，印出浅浅的痕。有时看着看着，会突然惊觉，原来又过了一年——去年樱花落时，我还在为一本书的结局叹气，今年再看，却已能笑着读出其中的从容。岁月就是这样，总在不经意间悄悄溜走，像樱花飘落，像风铃轻响，像茶汤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可只要心里还装着热爱，便不算辜负。 暮色漫过青瓦时，我会把茶收拾好，把书合上。檐角的风铃还在响，只是声音会比白天更柔些，像时光在说晚安。我常站在廊下看暮色，看青瓦被染成深灰色，看远处的炊烟渐渐淡去，看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这时会觉得，日子就像这廊下的时光，没有太多波澜，却满是安稳。那些藏在书页里的流年絮语，那些落在风铃里的岁月轻响，那些裹在烟火里的日常琐碎，其实都是时光最温柔的馈赠——它从不会停下脚步，却会在每个平凡的日子里，留下些细碎的美好，等着我们用热爱去发现，用真心去珍藏。 我总觉得，流年就像一本写不完的书，每一页都藏着絮语，每一段都装着时光。我们都是读这本书的人，从晨光熹微读到暮色四合，从青丝满头读到白发染霜。或许我们留不住时光，却能留住心里的热爱——爱檐角的风铃，爱廊下的藤椅，爱秋水煎茶的暖，爱樱落惊岁的美，爱市井里的烟火，爱书页间的清香。只要心怀热爱，即便时光匆匆，即便岁月变迁，我们也能在流年的絮语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安稳与从容，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更远的时光里。 有时会想，等我老了，或许还会坐在这廊下，听风铃轻响，看树影斑驳。那时书页会更黄，藤椅的吱呀声会更响，可檐外的天依旧会被夕照染成胭脂色，院角的樱花依旧会在三月飘落，市井的烟火依旧会在巷口打转。那些藏在流年里的絮语，会像陈年老酒，越品越香。因为我知道，时光会带走很多东西，却带不走心里的热爱——只要热爱还在，流年的絮语就不会停，我们的脚步，也永远不会停。 暮色渐浓时，风铃的声音又轻了些。我摸了摸膝头的书，书页间的桂香还在，樱花花瓣留下的痕还在。我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风铃还会响，树影还会落，茶水还会煮，书页还会翻。而我，依旧会坐在这廊下，听流年的絮语，怀一腔热爱，慢慢走，慢慢品，慢慢把日子过成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