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众不同的“相皮”

感恩的心（不私聊）

文章作者：JILICHEN

　　

我高中有个“与众不同”的女同学。还有个“与众不同”的男同学。叫“相皮”。为什么叫“相皮”？以后再说。

我和“相皮”男同学不只三年高中是同学，初中三年也是同学。初中同级不同班，关系不是很密切；高中同级同班，同学加密友。

在初中的时候，我和他不在一个班。那个班我熟悉的人不多。因为那个班全班都是些老实人，不大和我们班的人交往。为什么这么说呢？

1962年高密一中招了两个初中班。因为那年是一中建校十八周年，所以招的班就叫十八级。

不知是哪位领导独出心裁，招生时把两个班以城乡划分。一班以农村人为主，少数几个城里的学生；二班以城里人为主，三、五个农村人。

分班以后明显的特点是，一班农村上来的学生老实；二班城里的学生多，调皮，能闹。

那年学校里尝到了以城乡分班的苦头，从此以后学校招生再也不敢以城乡分班了。

农村学生虽然老实，但人家学习并不差。

数学竞赛冠军，作文竞赛第一名都出在一班。

那班出得人才也多。 出国的，当官的，富有的，好像都比俺班的多。

　　一班的人我虽然熟悉的不多，但我认识“相皮”同学。

初三将近毕业的时候，有个同学拿着本《数学千题难解》叫我看过，我没见过那种书，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的。我对于数学，当时也就是仅限于书本上的知识，课外的东西接触的很少。所以那本《数学千题难解》和持有那本书的同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数学题难，人了不起。

过后我才知道，给我看《数学千题难解》的人就是数学竞赛冠军。

那同学除了是数学竞赛冠军之外，长相打扮也与众不同。

那个年代，女生留着小辫子，男生留着平头或小分头。但他却留着全校唯一的伟人发型。

他来自农村，但他每天头发梳得乌黑发亮；脚上蹬着擦得铮亮的牛皮鞋；冬天穿着那时候学生都穿不起的夾克服；把带方格的长围巾往脖子上一围，前短后长，活脱脱的一个《青春之歌》中的再版卢嘉川。

至今同学们见了他，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他年轻时的潇洒形象。也会不自觉地戏称他“五四青年”。

那时候穿皮鞋穿夾克的人少之又少，学生留大背头穿皮鞋的几乎没有。我穿皮鞋是在改革开放后的第二个年头。

那同学人长得帅气，打扮特殊，格外引人注目。所以他在初中时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上了高中，我和那同学就在一个班了。因为和他走得近，就知道了他的许多趣事。

先说一件我班同学人人皆知的趣事。他不知跟谁学的还是自己独创的。对社会上的坏人，他编了一套顺口溜:

“地痞、流氓，骗子、凶手；赌徒、赌棍，汉奸、走狗；妓女、酒鬼，强盗、小丑”。

这些社会渣滓他整天挂在嘴上，见人就说。越说越快，越说越熟，越说越不分对象，随便套上个姓氏就是。

下面就说说他这“雅号”来历。

他为什么叫“相皮”？原因有三。一是他的名字中间有个“相”字；二是他嘴里整天这地痞那地痞的说个不停，大家就取了那“痞”的谐音儿“皮”；三是还有个原因，据说他皮实不怕咬，跳蚤蚊子咬了没事，臭虫在他那里吃饱后就没了命，接着就被他压死在身下。所以有人说他“象皮”，三叫两叫的成了“相皮”。

他人缘特好。

在文革那个满眼都是阶级敌人的年代，他整天不分对象的某地痞、某流氓的挂在嘴上，竟然没惹祸上身。

在文革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及向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发起猛烈进攻的时候，他旁若无人，照样“油头革履”，整天对着镜子梳那大背头。在那个老师穿条花裙子抹点化妆品就被斥为小资产阶级情调的特殊时期，没有哪个人认为他与形势格格不入，更没人想整他。

一直到了女同学剃男发，挨整的老师被剃“牛鬼蛇神”头了，他才自己在没有任何人逼迫下把留了若干年的伟人发型改为平民百姓发型。

那些年在学校的时候，他口袋里掖着把小梳，有空就拿出来梳头。课间梳，在宿舍里梳。现在每次和他通微信视频时，可以看到他，还是边通话边梳头。

他今年快80的人了，但头发仍茂密发亮略花白。估计与他从年轻时就不间断地梳头，气血流通得好有很大关系。

　　

不只大事，就是小事他也是聪明无比。

上高中时，我军棋下得比较好，班里很少有人是我的对手。下军棋，除了布局和摆阵动点心思和变点花样之外，其实最主要的就是“记子”。也就是说对方吃过你的棋子，你得判断出它的“级别”并认真记住。如果你连吃过你“军长”的“司令”都记不住，那么你就只有输棋的份了。我之所以赢得多输得少最主要的特长就是能记住对方的棋子。他没有这个特长，也没在这方面下工夫，但是他有弥补这个缺陷的本事。

有一次我和他下棋，我的“司令”吃了他的“军长”。他接着把我的“司令”正了一下，他说我的棋子放偏了，我没在意。住了一会儿，他又帮我把“司令”正了一下。“这怎么回事？”我起了疑心，拿起“司令”一看，哈哈，原来他怕记错了，用唾液把我的棋子做上了记号。待会唾液干了，他又用唾液做记号的时候被我发现了。你看他那个心眼，枉费心思的事人家不干，做上个记号，只要唾液不干就跑不掉你。你不服能行？！

　　

再说说叫同学们津津乐道的另一个趣事。

有次他坐东请同学们聚会的时候，当有人问他多大岁数了，他笑嘻嘻地说：

“你问哪个年龄？”

一般人可能不明白，怎么还问“哪个年龄”？

原来这里边也有段小故事。他说，自己有四个年龄。上小学那年因家庭困难上学晚，报名时年龄有点大，怕学校不收，家里就给他少报了两岁，这是当学生时的年龄；

高中毕业后搞对象，因媳妇年轻貌美。他虽然长得很帅，但年纪比媳妇大，怕配不上人家，上公社登记时就又少报了两岁，这是当新郎时的年龄；

从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的时候，按上级有关规定，超龄不行，单位里因他工作好又有能力，不舍得他因年龄问题转不了正，就主动给他少报了两岁。这是当老师的年龄；

他还有个实际年龄。他的实际年龄只有他父母和他本人知道，而这个年龄在任何职工履历表上都查不到，因为它一直没出现过。

最后退休起作用的是档案上的年龄。

那次同学们聚会 ，他坐东。 喝高兴了，所以把自己隐藏了若干年的秘密，趁着酒兴，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倒了个干干净净。又因喝得有点高。结果一出酒店门被崎岖不平的路绊倒摔了一跤，他爬起来说：“路不平，路不平……如今怎么还有这样的路？没喝醉，没喝醉，是不是没喝醉？”边说边笑眯眯地问我。

我替他打扑净了身上的土，说：“没喝醉，没喝醉。”

从那以后，每次同学们聚会酒席散的时候，大家都会对他开玩笑：路不平，没喝醉。

　　还有件挺有趣的事，在这里也顺便说一下。就是“相皮”买鞋油的事。

高密一中离火车站很近，出了北大门往西走百十米，往北一拐就能看到来来往往的火车。我们上班时火车鸣笛声和呼哧呼哧的行进声不绝于耳。

通火车站的南北大街路西有个供销社门市部。门市部卖百货。钢笔、本子、墨水文具应有尽有，油盐酱醋、鞋、袜、布匹、牙膏、牙刷、洗脸盆等日用杂货俱全。

有一天放学后，“相皮”和几个同学一起去逛门市部。看到柜台里有盒鞋油挺好。

“买盒鞋油。”他指着鞋油对售货员说。售货员把鞋油递给他，他把鞋油盒打开时不小心把盒里边一层薄薄的塑料膜戳破了。

“多少钱？”他问道。

“两块。”售货员说。

“太贵了，不要。〞他说得是实话。那时候两块钱，对于在学校里吃一个月的菜只花一块伍毛钱的学生来说，真不是个小数。

“你把薄膜弄破了，不要不行”售货员和他说。

“你们的质量不合格嘛。”“相皮”操着一口蹩脚的高密普通话找了个理由。一起去的几个同学也在一旁帮着他找理。

吵吆了半天，惊动了部门经理。经理出面亲自处理了“两块钱”的纠纷。

说破天这盒鞋油他也不要，经理没办法只能认了。

那个年代，两块钱的货就可以引起纠纷。千理由万理由，“两块钱”是真理由。

可如今说起这事，“相皮”还是那句话：“质量不合格嘛。”

　　他上学时学习成绩好，好动脑子。可能因生长在产棉区，或他本就有怜农的心肠，上高中时他就开始琢磨硏究拔棉花稭的机器。知道他的想法后，他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简直是神了。他把自己设计的图纸拿给我看，讲给我听。我不会机械制图，看不懂，也听不进去。

在我做梦都不会想搞机械设计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实施了。

他在旗台干社办教师的时候，学校里专门安排他教毕业班的物理课。因教学质量好，后来被调到了仁和一中，仍然教毕业班。

上世纪90年代，全县68处初中、5处高中，一共评出5个教育系统的拔尖人才。

他还是社办教师的时候，就是5人中的一个，同时还被评上了全县的优秀教师！

人生在世，大部分人在说自己的时候，往往都是光说“过五关斩六将”的事，著书立传更不愿说自己的“走麦城”。可“相皮”却与常人不同。他从不对别人拉自己的特长和成就。他在《学之永堂》书的唯一一篇文章就是他“走麦城”的故事。

说得是有一年，学校里安排他讲示范课。他虽然准备得很充分，但课堂上没讲出自己的实际水平。有个学生当场给他提出了意见。实事求是地说，趁他的水平是不该发生的事情，这是他人生中的一次难忘的失误。一般人都不愿提起或要尽量掩饰。但他却勇于剖析自己，勇敢地把事情的原委公布于众。他在文章中坦诚地承认了自己在讲公开课时出现的差错。对提出意见的学生由不理解到恼火到暴跳如雷再到理解最后到感激。他说：“她是冒着自己被批评的风险来给我找一个台阶或给我提供一个更好的展示机会，却被我自己搞砸了！”

“课代表的同桌刚解释完，我的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这是多么好的学生啊，这么了解我，理解我，处处为我着想，而我却误会了她——我的好学生！不！她不仅是我的学生，也应该是我的老师！”

像他这样宽宏大量的胸怀，坦然的心态，敢暴露“走麦城〞的勇气，真不多见。

能够大胆地说出认自己的学生为老师，这更是“与众不同”的“相皮”同学一个了不起的“与众不同”的行为！

　　文革刚开始那年，我被赶回家“造反”。我从教室往外走的时候，有个借了我两元钱的同学，把钱揉搓成一个蛋蛋扔到我脚下。那时候两块钱对学生来说不算个小数。那同学觉得我被赶回家不会再回来上学了，所以在我离开教室的时候把钱扔给我。怕被别人发现，没敢正面递给我；但那种情况下能把钱还给我，使我很受感动。 那个同学不是别人，是“相皮”。

1971年冬季，我到大牟家公社修柴油机路过他住的村，借机到他家去看了看老同学。他及夫人陪我喝酒又吃了饭。那时正是他最困难的时候，两口子干了一年，年终分红二块九毛钱！那天酒喝得稍有点多，心里酸溜溜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一顿饭吃了他一年的收入！他要是早说，那顿饭我就没法住下吃了。

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还我钱；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倾其所有招待我吃饭喝酒。这两件事，我记一辈子。

“相皮”是个仁义人。

这正是：

超群男生 ，自幼不凡。

数学竞赛 ，屡屡夺冠。

心系老农 ，设计拔棉。

剖析自我 ，无悔无怨。

倾情待友， 家底全端。

少时吃苦， 晚年悠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