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无量山脉中段,老乌山如一条蛰伏的苍龙横亘镇沅、景谷两县,是普洱茶核心产区之一,以藤条古树茶闻名。这里不仅是普洱茶的重要原产地,更是普洱茶马古道的关键通衢,千百年间,茶叶与马帮的故事在此不断上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清代至民国时期,镇沅的普洱茶与食盐产业持续兴盛,按板镇凭借区位优势,逐渐成为茶叶、食盐的生产加工中心与商品交换枢纽。外地商人纷纷涌入,在镇沅开设商号、店铺,茶叶交易量与日俱增。频繁的商贸往来,不仅汇聚了众多商人与马帮,更催生出镇沅四通八达的古驿道网络。这些古驿道最初多为土路,每逢雨季便泥泞难行,为方便通行,商人们或赶马人自发出资,在村落周边、陡坡险段铺设石板;部分路段甚至需在陡峭石崖上开凿,最终形成了一条条连接内外的“生命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乌山茶区的归属在历史上曾几经变迁,先后隶属于景东、镇沅等地,但始终是普洱重要茶区,也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村中连片的古茶林,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无声诉说着当年茶马贸易的繁荣。从现有研究来看,以老乌山主峰之一和尚寺为起点,主要延伸出5条茶马古道,每条路线都承担着不同的商贸功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内地通道 (主线) :和尚寺→坝子地梁子→冷风洞→文蒙→仰里→按板→恩乐→者东→玉溪→昆明→北京,茶叶运往中原腹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内地通道 (辅线) :和尚寺→那布→玉河→抱母井→田坝→古城→墨江→昆明→北京,畅通茶叶入滇中、进京城通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藏区通道:和尚寺→那布→龙塘→大井→勐大→景东→大理→丽江→迪庆→西藏,向藏区输送茶叶,维系汉藏物资交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区域性通道:和尚寺→坝子地→老鹰崖→紫马街→戛里渡→临沧,连接老乌山与临沧茶区,促进区域内贸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东南亚通道:和尚寺→龙公→大坝→文立→大石寺→景谷→宁洱→易武→缅甸、越南,是茶叶出口东南亚的关键路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5条主线之外,还有众多支线相互交织、贯通,共同构成了老乌山的茶马古道网络。它们与普洱茶马古道的核心线路一脉相承、互为补充,是普洱地区古代商贸体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和尚寺附近的“龙公”之地,实则是当地人对“龙脉”的俗称,反映了民间对自然山形地势的风水信仰。这片被寄予美好愿景的土地上,菠萝坝、二道坝的茶园绿意盎然,宛如两颗翡翠镶嵌山间。而在和尚寺山神庙旁,一块历经风雨的“窃缄碑”静静矗立,成为岁月的见证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2025年10月16日,我们前往老乌山和尚寺组采访时,当地村民郭永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和尚寺山神庙旁立有一块刻字的土主碑。作为文史爱好者,我立刻被这个消息吸引,随即请郭永用摩托车载我前往考察。上午十时三十分左右,我们在山神庙附近找到石碑。由于年代久远,石碑表面布满石花,字迹模糊难辨。郭永找来松尖松针,蘸着清水反复擦拭,碑文才逐渐显露:</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22, 126, 251);">“窃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22, 126, 251);">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特命十家安一保甲,下□□□□匪徒。贼歇家中,内外为奸,偷盗牛马牲畜,深为村邻之害。一经查实或禀官究治,或□上火蓬,决不姑息。窝贼为从犯一□治罪,三圈一心除害安良,勒石为据,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22, 126, 251);">道光二十年□□□□</span><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道光二十年(1840年),正值第一次鸦片战争,外部世界动荡不安。然而在西南深山的老乌山,茶马古道贸易却步入鼎盛。彼时,老乌山的茶叶通过马帮运往各地,沿途商客、骡马络绎不绝,但盗匪问题也随之凸显——牛马作为马帮运输的核心工具,常成为盗窃目标。为遏制盗匪、护佑乡邻与商客安全,乌木、者牙、仰里等圈村民们立下此碑,以“十家一保甲”的规制强化联防,用“禀官究治”“(绑)上火蓬”的惩戒措施震慑犯罪。这块石碑,看似是防范牲畜失窃的乡规民约,实则是通过基层社会的自我组织,为茶马古道的茶叶运输筑起了一道坚实的安全屏障,确保了老乌山茶在乱世中仍能顺利走出深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乌山茶的传奇,从不只靠“守护”,更凭独特的“匠心”。山间的藤条茶园便是最好的证明,当地人亲切地称其为“辫子茶”。这些茶树并非天生如此:主干挺立两三米高,岔枝如藤蔓般向下垂落,下段枝干光洁无叶,仅顶端缀满肥嫩新芽。这是古代茶农结合云南湿热的气候、茶树喜阴的生长特性,摸索出的独特培育技艺——冬季修剪枝条,让养分集中储存于主干;开春后,新芽便扎堆冒出,产量比普通茶树高出三成以上。泡一杯藤条茶,初尝微苦,片刻后回甘便迅猛袭来,茶汤清透,仿佛将老乌山的云雾灵气与山林雨露都融于其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古茶林深处,还藏着老乌山的“茶神树”——河头古茶树。《云茶大典》记载其位于镇沅县河头村,生长在海拔2100米的山地间,树高9.6米,基部干径0.8米,是一株珍贵的栽培型古茶树。2013年,我有幸和茶学专家肖时英对其进行考察时发现,它的芽叶背面布满茸毛,花柱头呈3~4裂,与野生茶树差异明显;再结合当地茶农“采籽自繁”的传统,最终确认这株古茶树是老乌山人工栽培茶树的活化石。如今,它已被列入重点保护的古茶树名录。用它的鲜叶制成晒青茶,冲泡后普洱茶香浓郁醇厚,入口顺滑,每一口都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与温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文蒙村和尚寺的古茶园里,两株树龄达五百年的古茶树并肩而立。斑驳的枝干上,纹路深浅交错,记录着时光。它们静立距和尚寺遗址不远的地方,每当云雾缭绕,山间风声便似诵经低语,将“茶禅一味”的智慧悄悄沁入每一片茶叶。而这一切,都与窃缄碑的“守护”理念遥相呼应——石碑守护的是贸易的秩序与社会的安宁,古茶树守护的则是物种的传承与文化的血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乌山的茶故事,还藏在茶马古道的石板路上。从小乌山到小石桥水库,一段30米长的石板路保存完好,石板被马蹄磨得发亮,凹陷的小坑里积着露水,宛如装满往事的酒杯;老鹰岩古道的陡长石阶上,蕨类植物从石缝中钻出,藤蔓缠绕着岩石,恍惚间仿佛能看见马帮在此卸货运茶的身影;沙河古道的石板上,寸许深的马蹄窝清晰可见,那是骡马年复一年踩踏留下的印记。这些古道曾是老乌山茶走出深山的唯一通道,而窃缄碑的存在,恰是为这条“茶香之路”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社会保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如今,老乌山的茶香依旧袅袅,窃缄碑也成了山间的一处文化印记。当地村民以茶叶为媒,以文化为魂,悉心守护着这片土地的馈赠:藤条茶的培育技艺在代代相传中不断优化,古茶树被纳入重点保护范围,茶马古道的故事被老人们反复讲述给晚辈与游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通小小的窃缄碑,早已超越了最初的治安告示意义。它像一位沉默的见证者,记录着老乌山茶从深山走向世界的历程,也诉说着这片土地上人与自然、人与茶、以及社会内部相互依存、和谐共生的美好故事。而老乌山的茶香,也将带着这份千年的守护与传承,在岁月的长河中继续芬芳,飘向更远的地方。</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