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残荷听雨声》

书剑流星

《湖畔·残荷听雨声》

作者：书剑流星

雨是黎明时来的。起初只是云絮里漏下几缕银丝，像谁家姑娘拆散了绣线，一根根垂向人间。我独坐西窗下，听瓦檐滴答，看阶前苔痕渐深。灯影摇晃时，忽见巷口转出一抹淡青——是卖花人擎着竹篮，杏花裹着水汽，撞碎了满巷寂静。

湖岸边斜倚着一柄铜铃，锈迹斑驳如凝固的血痂。去年此时，它还挂在老槐树枝头，被夏风撞得叮当作响。如今铃舌锈死，只剩半截蛛网悬在铃铛口，像被时光掐断的尾音。我伸手轻叩，锈蚀的铜芯竟震出闷响，惊起芦苇丛中两只绿头鸭。它们扑棱棱掠过水面，翅尖扫落几片残荷，惊醒了沉睡的涟漪。

残荷的伞骨早已褪成焦褐，叶脉间却生出一层绒绒绿苔。这些苔藓像某种秘语，在风中轻轻摇曳。我俯身细看，裂开的荷叶背面竟藏着细密的纹路——是去年暴雨时被雷电灼焦的焦痕，如今被青苔绣成了蜿蜒的银河。湖水漫过荷茎的裂缝，发出“咕嘟”的叹息，仿佛在吞咽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往事。

对岸忽有渔火亮起，橘红的光晕在雾中晕染开来。渔人立在船头，竹篙一点，搅碎了满江星斗。船尾拖曳的渔网里，几尾银鳞忽明忽暗地游动，像是被月光钉在网眼的标本。我想起幼时在荷塘摸鱼，那些滑溜溜的鲫鱼总爱钻进残荷的伞骨下，鳞片蹭过枯叶的沙沙声，是童年最鲜活的韵脚。

湖畔老柳树下，半截蝉蜕黏在树皮裂缝里。透明的躯壳裹着空壳，像被抽走魂魄的旧笺。树根处苔藓覆盖的石碑上，模糊刻着“光绪廿年重修”字样。我蘸着露水描摹碑文，指尖触到凹凸的刻痕时，忽然听见地底传来沉闷的轰鸣——或许是百年前某个夏夜，暴雨冲垮堤坝的哀鸣，又或许是某个书生在此写下“留得残荷听雨声”时的笔锋震颤。

归途经过村口老宅，窗台上斜插着半截青瓷瓶。瓶身裂纹里生着野蕨，斜插的野菊与残荷在暮色中纠缠。我取下瓷瓶细看，瓶底沉淀着淤泥与莲子，倒映出整片湖的倒影——残荷、孤舟、锈铃，竟在瓷胎里浓缩成一方微缩的宇宙。夜风穿堂而过，瓷瓶发出空灵的嗡鸣，像在吟诵一首能解乡愁的唐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