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祭(散文诗)

游民

<p class="ql-block"> 重阳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岁岁重阳今又逢,</p><p class="ql-block"> 光景何曾旧日同。</p><p class="ql-block"> 霜枫染就千山赤,</p><p class="ql-block"> 金菊香融九秋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年重阳到。</p><p class="ql-block"> 这重阳,不赴山,不登高。我把自己关在城市高楼里一间朝西的屋子里,守着一扇落地窗,紧盯着城市边际的远山处那黛墨色的山野,等一场与夕阳的赴约。这便是我独独想出来的,最新颖的重阳祭典了。山,是众人的;菊,是繁嚣的;唯有这斜斜地沉落下去的光,才是我的。我要在这满世界的“向上”之风里,做一次温柔的、决绝的“向下”的探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日头开始偏西了。光,不再是那种劈头盖脸的、慷慨的白,它变得有了分量,有了颜色,像一坛陈年的、温润的菊酒,从天上慢慢地、慢慢地倾泻下来。它流过高楼灰硬的轮廓,那轮廓便软了,像老人放下了紧绷的肩膀;它漫过窗棂,在书页上踱步,每一步都踏出一个暖融融的印子。这光是浑然的,带着一种饱经世事的醇和,它不言语,却仿佛说尽了一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目光,便顺着这光的瀑布,向下流淌。我看见楼下院子里,一位老人正坐在藤椅里,身上披满了这光织成的锦袍。他阖着眼,一动不动,仿佛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孤岛。他是在打盹么?还是在那一片金红的暖意里,与自己漫长的一生默默地对坐?那光,将他脸上纵横的沟壑照得清清楚楚,每一条,都像是一条干涸的河床,我曾想,那里面该流淌过多少喧哗的、沉默的故事?而今,它们都静默了,被这夕阳用金色的封条,温柔地封存了起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景象,忽然让我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颤动。我们总在重阳日说“登高”,盼“长久”,仿佛生命的意义只在于那向上的、无穷尽的攀援。可此刻,我看着这沉静的光,与这安详的老人,我忽然觉得,生命最圆满的姿态,或许不是攀登,而是沉潜;不是抓住,而是安放。那光,从万丈高空而来,一路行来,滤掉了所有的刺目与焦灼,只留下这最本质的、最包容的温暖,然后,它拥抱一切,也融入一切,最终坦然地、从容地,向着大地深处沉没。这何尝不是一种更伟大的完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那光的酒,愈发地浓了,稠得像是琥珀的汁液。远处,城市的灯火开始星星点点地亮起,那是人间的、向上的星子。而我窗前的老人,依旧沉浸在那一片即将消逝的辉煌里。他与那光,仿佛达成了一种古老的盟约。光,用最后的生命为他加冕;而他,则以全部的静默,为光送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终于,最后一缕光丝,也从天边抽走了。夜,像一滴巨大的、温柔的墨,滴落在心纸上。世界并未陷入纯粹的黑暗,有一种更博大的、更沉静的东西,从那黑暗的深处满溢了出来。那是一种由光转化而来的、清明的安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随着那最后一抹红霞的逝去,我缓缓站起身,我的祭典,完成了。我没有登高,却仿佛触摸到了天宇的尽头——那尽头,原来不在高处,而在一种向下拥抱的深情里。我没有赏菊,却仿佛饮尽了人世间最醇厚的一杯——那一杯,是由别离酿成的慈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个重阳,我祭的不是远祖,不是神灵,我祭的是这圆满的沉落,是这向下的、归家的路。所有向上的生长,原来都为了这最终向下的、安然的归根。那光,沉入大地,是为了明日再度升起么?我不去想。我只知道,此刻的沉静,便是永恒。而那老人在夕阳中的侧影,便是人间最美的,重阳的诗。</p><p class="ql-block"> 2025年重阳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