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湾镇砂梁村缸厂

春蕾

<p class="ql-block">清晨的阳光洒在砂梁村的山坡上,我沿着窑场边的小路慢慢走着,脚下的土还带着夜里残留的凉意。黑釉的缸坯整齐地码在坡地上,像一排排等待检阅的士兵,它们将在这里晒干水分,再送进窑里经受烈火的淬炼。木柴堆得高高的,散发着松枝与泥土混合的气息,这是老一辈人传下来的烧窑节奏——靠天吃饭,也靠天晾晒。远处山丘连绵,土黄与深褐交织,仿佛大地的皱纹,而我们这小小的缸厂,就嵌在这皱纹之间,默默延续着百年的呼吸。</p> <p class="ql-block">砖砌的老厂房静立在山脚下,拱形窗户像一双双凝望岁月的眼睛。烟囱高高耸立,虽已不再日日冒烟,但每当风从山口吹过,我总觉得还能听见它低沉的回响。小时候,父亲常带我来这里看师傅们和泥、拉坯、上釉,动作一气呵成,像在跳舞。如今电线从头顶掠过,连着外面的世界,可这屋子依旧固执地守着旧时光。我有时坐在门前的石墩上发呆,看云影在山脊上缓缓移动,仿佛时间也慢了下来。</p> <p class="ql-block">山脚下的那座老窑炉还在,圆顶已被风雨磨去了棱角,砖缝间钻出几株野草,在风里轻轻摇晃。它曾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七户人家围着它吃饭、说话、商量活计。现在只剩我和几位老匠人还常来照看。前些日子下了场雨,我在窑口边发现了一块未烧透的残片,釉色青中带灰,像是某种被遗忘的配方。我把它带回屋里,摆在窗台上,阳光照进来时,那抹暗光竟像在低语。</p> <p class="ql-block">通往后山的小径两旁,树木渐渐染上了秋色。我常在这条路上走,尤其是在烧窑的间隙。树影斑驳,脚下落叶沙沙作响,偶尔能听见远处放羊的孩子吆喝声。这条路通向一片废弃的晾坯场,如今野草丛生,但春天时总有几株不知名的花悄悄绽放。有一次我看见一只野兔从草丛窜出,惊得我停下脚步,那一刻,竟觉得这荒僻之地,也有它自己的生机与节奏。</p> <p class="ql-block">又是一个晴天。我站在厂房外抬头看,蓝天澄澈,几缕白云浮在山巅。砖墙被晒得发烫,烟囱的影子斜斜地打在地面上,像一根指向过去的指针。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去了城里,只有我们几个还守着这份手艺。有人说这叫“坚持”,可我觉得,更像是习惯——就像每天清晨要喝一碗热茶,要看看窑炉有没有受潮,要数一数新晾的缸坯有没有裂纹。这些事做久了,就成了生活本身。</p> <p class="ql-block">荒地边缘那座高大的输电塔,是近些年才立起来的。铁灰色的骨架刺向天空,电线横贯而过,把远方的电送到这个偏僻的角落。起初大家都觉得它破坏了风景,可现在,夜里窑厂亮起灯时,那光顺着电线一路延伸,竟有种奇异的和谐。现代化终究来了,但我们没让它吞掉一切。新装的控温设备藏在老墙后面,烧制的温度更稳了,而釉料的配方,仍是祖传的手写笔记里那几行字。</p> <p class="ql-block">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缸厂不大,却盛得下整个村庄的记忆。我在这儿出生,也打算在这儿老去。每当夕阳落在山丘背后,整片窑场便笼罩在一片暖金色里,那些黑黝黝的陶缸静静伫立,像在等待下一个黎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