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探园林

聂志强

撰文、图片:聂志强

乙巳之秋，与妻同游古城苏州。

苏州城是有灵韵的，这韵有耳听的评弹之韵，还有眼见的园林之韵。

因此，来到苏州，听曲和游园是两个必选的项目。

中国的四大园林，北有京城的颐和园以及河北承德的避暑山庄。南有苏州的拙政园和留园。北方的两大园林为皇家园林，苏州的这两大园林则为私家园林。

拙政园与留园均建于明末清初，距今已有四五百年历史。

一进留园，心中便溢出一种久违之感。仿佛这四五百年的楼台水榭曾是我前世今生的居所。一切都因似曾相识而倍感亲切。而今日所往，只不过是在找寻曾经踏足的旧迹罢了。

留园就像是个矜持的旧家闺秀，用回廊、用门洞、用假山，一层一层地，将自己的好处缓缓地展露给你看。

顺着那曲折的廊子走，光影从花窗的孔隙里筛下来，在青砖地上印出流动的、斑驳的图案。

一忽儿，是一角俏丽的飞檐从树丛后探出；

一忽儿，是一扇玲珑的漏窗，将远处的亭台巧妙地“借”了进来，成了一幅活的画。

这便是中国园林的妙处了，它不像西洋园林那般一览无余的阔大气派，却在这分隔与连通之间，在藏与露的斟酌之间，生出无穷的景深与韵味。

它的精华，大概都凝聚在那一汪池水与几座奇石上了。那池水是活的，又是静的，将天上的云、岸边的树、亭台的影，都温柔地揽在怀中。

而池畔立着的，便是那名满江南的冠云峰。这太湖石，真是得了造化的神工，瘦、皱、漏、透，四字俱全。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清癯的、沉思的哲人，浑身上下都是岁月流过的痕迹与风雨镂空的孔窍。你看着它，便会恍惚觉得，它不只是一块石头，它是有呼吸的，那孔窍里仿佛随时会吐出千古的幽怨与清气。

是谁吹起了洞箫、拨响了古琴，悠悠扬扬飘荡在山与水的上空？仿佛在尽情抒发自己的阴晴雨雪、四季晨错。

玉鸟当空妙，琼花遍地芬。文人墨客鉴园林，赏心也识人。

这便是用血脉与时空构筑的百年留园了。

从留园的幽深里出来，再走进拙政园，心境便豁然地开阔了。

拙政园是疏朗的，大度的，一派“拙者之为政”的坦荡。园子以水为主体，亭台楼榭，多依水而建，一眼望去，水光潋滟，碧波弥漫，不负江南水乡之气象。

我们走上那曲折的小桥，站在“荷风四面亭”里。虽已时入深秋，但池塘的荷叶依旧铺满了水面，留着些残存的风致。想象着若是在六月来此，四面荷香，随风涌动，该是何等醉人的景象。

亭子的名字也好，不雕琢，却将景与感都说了个透彻。远香堂、倚玉轩、见山楼……每一处题名，都像一把钥匙，轻轻一转，便为你打开了一重诗的境界。

倒影楼是西部景观的重要节点，楼名取自高骈《山亭夏日》诗“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的意境，通过水面倒影形成虚实相映的景观。‌‌

这张照片，倒过来看，虽乾坤颠倒，却也并无二致。

最令我流连的，倒是园西那一堵粉墙黛瓦的云墙，以及墙上那座轻盈的“与谁同坐轩”。那小轩筑于水湾，平面作折扇状，里面的窗、桌、石凳也都是扇形的，精巧得令人会心一笑。轩名取自东坡的词句——“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这便一下子将园林的意境，从眼前的景物，提升到了与古人精神往来的玄妙境界。

从轩中望出去，视线越过水面，可以遥遥地望见园外那座巍然的北寺塔。这又是造园者的大手笔了。自家的园子再大，总有边界，而将这园外的古塔“借”入园中，成为一幅不挂画的图画，这园子的景深便延伸到了目力所不能及的远方，整个天地都成了我的庭院。

天色渐晚，阳光变得柔和，给亭台的瓦当、假山的石棱，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们慢慢地向园外走，心里是满满的，又是空空的。满的是那亭台水石、光影流转的景象；空的，是那都市里带来的纷扰与杂念，仿佛都被这园中的清风流水洗涤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