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雅贡嘎，您的峥嵘我们遇见

泛海

——川西记行之六

　　车子在墨色的山谷里盘旋上升，每个人都沉默着。窗外是凝固的、沉甸甸的黑暗，昨夜在冷嘎措的失落，像这凌晨的寒气一般，盘旋回还。那时，我们守着冷嘎措一湖动荡的冰水，只见风云际会，飞雪与日光交替着在湖面演着无声的戏剧，唯独那最崇高的主角——贡嘎，始终隐在厚重的云幕之后，不肯示人。我们最终是踏着失望的步子下山的。此刻，这黎明前的跋涉，便多少有些孤注一掷的、最后的侥幸了。

　　然而，就在这近乎绝望的沉寂里，变故陡生。副驾上的一声惊呼，像一粒火种，瞬间点燃了整个车厢：“看，满天星星！” 我们几乎是扑向车窗。果然，车子不知何时已悄然突破了那层滞重的薄雾，一时之间，天地豁然开朗。方才那吞没一切的黑暗退去，显露出高原夜空深邃无垠的宝蓝色天幕。星辰，是那样亮眼的星辰，仿佛刚刚被仙女用天河的水浣洗过一般，清冽地、璀璨地、不言不语地钉在穹顶。车厢里顿时热闹起来，先前所有的沮丧与困倦，都被这星空一扫而空。希望，便在这星辉里，重新燃成了熊熊的火焰。

　　子梅垭口终于到了，推开车门，凛冽如刀锋的寒风瞬间包裹了全身，我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在那一刹那，都被眼前的存在夺去了：他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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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山之王——木雅贡嘎，就那样渊渟岳峙，挺立在视线的尽头，仿佛自开天辟地以来便已在此。身后的天幕正一点点由宝蓝转为淡青，这使他庞大的山体呈现出一种冷峻的、青钢般的色泽。山峦的褶皱是它坚硬的骨骼，万古的冰雪是它皓然的须发。而最动人心魄的，是峰顶那一条“哈达”般的旗云。它不像云，更像是一股有生命的、流动的纯白火焰，从主峰一侧喷薄而出，被高空的长风拉成一道永不飘落、猎猎作响的伟大旗帜。那是一种绝对的静与极致的动的结合，是山魂的呼吸，是神性的舞蹈。我们这群喧嚣的凡人，顿时失了声，只有风在耳畔的呜咽，与内心无言的轰鸣。

　　天光渐亮，日出的戏剧如期上演。东方的天际染上绯红，那神奇的旗云竟也仿佛被浸透了，泛出淡淡的、羞涩的玫红色彩，如同神祇微醺的面颊。我们屏息凝神，等待着那最辉煌的一刻——日照金山。然而，南侧一座卫峰顶上，一团顽皮的“帽子云”却恰好挡住了初升的阳光。期待中的金色瀑布并未倾泻而下，将那整座山峰点燃。

　　若在别处，这或许又是一重遗憾。可此刻，在此地，我们心中却奇异地没有半分失落。或许，这正是蜀山之王的性格。他慷慨地向我们展现了他最峥嵘、最本真的身姿，那劈开云霄的锋刃，那承载风雪的肩膊，那统领千山的威严，已足够让我们心魂俱醉。他不必用世俗的金色来妆点自己，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永恒的、熠熠生辉的光芒。

　　回望来路，那心情的起伏——从冷嘎措的怅惘，到凌晨的沮丧，再到穿越云雾的狂喜，直至此刻面对神山的震撼与宁静——这一切的波折，仿佛都只是为了此刻的相遇所做的最为值得的铺垫。

　　我们终是遇见了。遇见了您的峥嵘，您的静穆，您在那云端之上，为我们独自演示的一场关于伟大与永恒的默剧。这记忆，已如一枚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心里，足以在往后无数个平凡的日子里，时时反刍，永远鲜活。再会了，蜀山的王者！我们这些尘世的过客，能得您一瞬的垂青，已是莫大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