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山记事：代号“87.9”

贵丁

　　

贵丁/撰文

80年代中后期某年秋天，为策应我国周边军事斗争的需要，第54集团军由中原地区千里奔赴沂蒙山，进行以“边境摩擦升级为军事冲突”为背景的实兵、实弹演习。演习代号：“87.9”。

在国家缺钱的年代，组织一个集团军规模的实弹演习是要下很大决心的，那是国家军事力量的展示，对外交往的砝码。演习由总参谋部策划执导，国防大学将军班随同观摩研修，黄澄澄的将官徽饰将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地下野战指挥所映衬地如同鎏金一般，将军们的目光集中在指挥所中央巨大的沙盘上。

当时我在集团军指挥所担任作战参谋。演习已经进行了3天，部队攻击进展顺利，军兵种协同无误，总参导调组以或明或暗的“敌情通报”诱导集团军处置情况，以达成预设的战役态势。各类电文纷至沓来，演习3天来指挥所人员几乎没有睡觉，包括集团军长。

第三天深夜，指挥所沙盘前只留下杨副参谋长和几名参谋人员，其他人短暂休息。夜里4点，机要人员送来一份敌情通报，电文告知我主攻方向师旅遭敌陆空联合打击，前进受阻，且已进至险峻地形区。通报还简要告知了助攻方向和预备队的一些情况。

杨副参谋长看过通报后脸色大变，立即让参谋们在沙盘上标示出新的战况，带我到指挥所拐角处的一架行军床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叫醒了刚刚睡下的军长。

军长困乏地仰起身接过敌情通报电文，显然只是看了开头，说了声“通报通报又是通报。”说完又躺下了。

副参谋长见状大声说：“情况很重要，恐怕得重新调整部署了！”

军长转过身来，声音更大地说：“见到通报就转轴，战役决心是那么好改变的么？”说完又躺下。

我见事不妙，也大声说：“军长！我把通报读给您听好吗？”

军长嗯了一声，然而不待我把通报读完，军长已是鼾声又起了。

对一位三天都没合眼的年过半百的人来说，再去叫醒他似乎有些残忍了。副参谋长看了看手表，说：“走吧，参谋只有三次建议权，让军长睡两个小时，兴许不会误事。”

然而就在这两个小时内，演习发生了重大变故，后果严重——

天亮后，总参导调组和济南军区司令部的几位将军来到指挥所沙盘前，表情严肃，口吻严厉，看台上的将军们也在交头接耳。按演习预案，导调组原本是想通过这份敌情严峻的通报，引导集团军连夜调整主要攻击方向，并引导参演海空部队一系列的协同动作。自演习开始后，各类通报雪片一般发来，有轻有重，或直白或含混，让人如同雾里看花，而偏偏这份分量最重的敌情通报却被军长给忽略了。等军长披起衣服疾步赶到沙盘前，一切都晚了。

总参导调组下令演习暂停，部队进到指定位置，重新构建战役态势后，再继行演习。

这是一场具有外交震慑意义的演习。据说被设定为作战对象的某国在我演习开始后即从非法占领区域全线后撤了XX公里，因为演习部队正是当年“边界反击战”中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不剩一点尊严的那支中国军队。

另据说该国还专门租用了一颗卫星盯在演习区域的太空。真若如此，我想他们一定也注意到了这几个小时的不寻常的“异动”，正偷窥得起劲，共军突然不安常理出牌了，弄不清发生了什么，里面一定有玄机！如此一来反而可能还会增强了威慑效果，所以我不把这次“异动”视为失误，甚至连瑕疵都算不上。

演习结束一年多后，军长平职调往河南省军区任司令员，离开主力集团军。

为什么我不把这次“逆动”认为是失误？因为任何战役、战术之举措，在战火未熄时，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对与错，军长的“错”更多是错在了没有按上级的预设方案出牌而已，如果较真起来，未必是错。

问题是，直至目前，世界上任何军队但凡实兵实弹演习，均不能摆脱“按预定方案，在预定区域，做预定动作”的套路。这和我们在影视作品中看到的情形不一样，影视中的分队长就可以根据战斗需要摆兵布阵，开起坦克说走就走，想往哪儿开就往哪儿开，想往哪儿打就打几炮，斗智斗勇场面好看。其实在演习中这是不被允许也不可能发生的，背离了演习预案，往下就尴尬了：枪炮往哪儿打？坦克往哪儿开？飞机往哪儿丢炸弹？ 丢到老百姓庄稼地里吗？所以不按预案出牌您就错了。

错和错也不一样。百姓错了，呵呵一笑，下不为例。高官错了，就没下一次了。故古人曰：仕途多磔，高处不胜寒。

2016年《中国陆军论坛》原稿摘要

演习指挥所，几天没睡觉，贵丁胡子拉碴，帽檐积满汗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