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往事24】小小少年（九）城墙根儿的童年乐趣

原创/老大同忆旧

城墙根儿的童年乐趣

□刘印军

我们那时候，大同城墙还不是现在这般规规矩矩的景点。它在我们眼里，是顶天立地的一个巨人，浑身披着斑驳的、厚茸茸的绿衣裳——那是些经年的苔藓和纠纠缠缠的爬山虎。墙根下，总是氤氲着一股子潮湿的、混合着陈年土腥与腐草气息的味道，这味道，便是我们整个夏天的序曲。

哥哥比我大五岁，在我心中是无所不能的。我贪看那南城墙上的雁塔里的神秘，却又怯于那里面没有石阶。每逢这时，我便耍赖，蹲在地上不肯走，只把眼巴巴的目光递给他。他总会先绷起脸，像个小大人似的训我“没出息”，可那训斥里听不出半分真恼。说罢，他便在我面前蹲下，把一副还算结实的脊背给我。我趴上去，搂住他的脖子，他便蹬着里面错落有致的砖缝一步一步，稳稳地，将我和他的影子一起，背到那塔的最高处，要知道从塔顶的风口看下去，城墙旁有农民种地备用的施肥大坑，不小心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风从四面吹来，整个大同城都矮了下去，成了我们脚下的一方微缩的景致。哥哥的呼吸有些重，额上也见了汗，可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指着远处那青灰色的、蜿蜒的巨蟒说：“看，咱们的城门楼子。”

　　爬城墙，是我们一群半大孩子的竞技场。那墙砖历经风雨，早已不平整，处处是可供手脚攀援的缝隙。我们像一群灵活的壁虎，又像是攻城拔寨的古代士兵，吵吵嚷嚷地争当第一个登上垛口的人。我年纪小，力气弱，常常落在后头，急得快要哭出来。这时，总会有先上去的小伙伴回过头，伸出一只脏兮兮却无比有力的手，一把将我拽上去。胜利的喜悦是属于所有人的，我们并排坐在宽阔的墙头，两条腿在空中晃荡，仿佛坐着世界的边缘。

城墙顶上，是我们的“伊甸园”。那里的乐趣，是俯拾即是的。我们拔那种叫做“甜草苗”的根，放在嘴里嚼，一股清冽的、带着泥土味的甜意便在舌尖化开；我们摘取“马茹茹”那红艳艳的小果子，用衣襟兜着，吃得满嘴都是紫红的汁液，回家总要挨母亲的数落。至于那些小生灵，更是我们无尽的玩伴。蜗牛是慢性子的哲学家，我们把它放在手背上，看它慢吞吞地探出触角，背着小房子，留下一道银亮的、神秘的涎线。那被我们叫做“送饭牛”的瓢虫，是吉祥的象征，我们把它放在指尖，看它展开半圆的黑点红鞘翅，“嗡”地一声飞走，便相信它真能把好运和午饭一同送来。还有那翩跹的蝴蝶，我们追着它们跑，看它们停在爬山虎浓密的叶子上，翅膀一开一合，像是无声的邀请。

　　城墙的躯体上，还开着一些幽深的洞。在大人充满忧虑的叙述里，那是过去的“防空洞”。这名字给我们幼小的心灵里，注入了一种混合着恐惧与兴奋的刺激。我们谁也不敢真的深入，只敢在夏日最烈的午后，挨着洞口站着。一股挟着历史凉意的风便会从里涌出，吹在我们汗津津的皮肤上，激起一阵寒噤。那风里有铁锈、尘土和一种说不清的陈旧气息，我们便在这凉意里，胡乱想象着里面可能藏着的故事，直到有谁喊一声“有鬼”，大家才尖叫着、大笑着作鸟兽散。

城墙的脚下，往往积着一洼雨水形成的池塘。那是我们夏日狂欢的终极乐园。日头毒得能把人晒脱一层皮时，我们便脱得只剩一条短裤衩，像一群泥鳅，“扑通扑通”地扎进那浑浊的、温吞的水里。我们称之为“凫水”，其实哪里算得上游泳，不过是狗刨、打水仗，互相泼水，把对方按进水里，直到呛得咳嗽着求饶。水底是软烂的淤泥，脚踩上去，滑腻腻的，偶尔还有水草缠上来，惹得我们又是一阵大呼小叫。玩到尽兴处，我们便躺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墙根下，把湿身子贴在砖上，那温热透过皮肤传来，像城墙在用它独特的方式，把我们一一烘干。

　 许多年过去了，大同的城墙被修缮得愈发齐整、壮观。我再回去看时，它像一个梳洗一新、穿着华服的巨人，迎接着八方来客。我虽然登上去过，却再也找不到那些可以“凫水”的池塘和神秘的墙洞了。

只是，偶尔在某个夏日的午后，当一阵挟着雨意的风吹过，我仿佛又能闻到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泥土、腐草与童年汗水的味道。那味道里，哥哥的脊背依旧结实，小伙伴们的笑声依旧清脆，而我们所有人的夏天，仿佛从未离开过那一段青灰色的、长满了故事的城墙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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