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薪火(三)

练轻功的鱼🐠

<p class="ql-block">淬炼成钢,薪火相随</p> <p class="ql-block">1986年的中原大地,初春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刮过麦田,刮过土坡。阳光斜斜照着,不像冬日那般苍白,有了淡淡的暖意,这暖意极轻极淡,却足以让冻了一冬的土地有了一寸一寸挣脱寒冬桎梏的力量。因体制调整,当消防兵不足三个月的我转隶成了一名武警战士,从鹿邑来到周口市武警支队轮训队。那天,我们二十几个同样命运的兵,挤在一辆老解放卡车的后厢里,身下是捆得结实的背包。离开熟悉的营房和红色消防车,心里萦绕着说不清的怅惘,仿佛刚学会的旋律被打断了,但年轻的心绪里,也搅动着对未知前路的一丝模糊的憧憬。</p> <p class="ql-block">轮训队坐落于周口市八一路东侧,十几排营房整齐排列,红砖墙围着一个大院和一个巨大的黄土操场,占地约百余亩。院子里整齐地排列着十几排营房,东边是学习礼堂和厨房,南边是训练操场和南大门,西边散落着单双杠、障碍板等训练器材。刚下车,那股部队特有的、混合着号令声、脚步声和汗水的严肃气息,立刻扑面而来,将路上那点残存的散漫吹得无影无踪。与消防队相比,这里的人员多了4倍,条件更为艰苦——每个排三个班挤在大通铺上,每人只有半张单人床的宽度。在这里,我经历了完整的新兵训练、老兵轮训、班长培训的全部流程。中队长郝身强曾笑称我是"鹿邑县中队驻轮训队特派员",这个称号背后,是日复一日的淬炼。</p> <p class="ql-block">轮训队的清晨是从五点半开始的。天色未明,百余人同时起床的声响,像潮水拍岸。在晨曦微光中扎武装带、扛起五六式步枪,脚步声在训练场上汇成同一个节奏。郝身强队长的口令有着特殊的穿透力,总能划破黎明的寂静。出操、战术、擒敌拳双人配套、理论学习……每一项训练都充实忙碌。晚饭后加练军体单双杠,夜间轮流站岗。这样的生活紧张艰苦,不断挑战着我们的极限。班长刘建云有双鹰一样的眼睛,擒拿训练时,他的每个动作都干净利落,我们若动作不到位,他就亲自上阵,直摔得我们七荤八素。记得那个寒冷的下午,因一个格斗动作不到位,我被罚摔了十几次。胳膊肿了,但心里憋着一股劲——不能认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班长的这句话,成了我们每个人的信条。</p> <p class="ql-block">初春如含蓄的画家,笔触小心翼翼。残雪尚未退尽,像冬天遗忘的碎玉,零星散在背阴处。黄土地依然硬实,却已透出潮湿的腥甜气息,仿佛大地轻轻的呼吸。仔细看去,枯草根间已冒出针尖般的嫩绿。树木仍光秃着,枝桠交错伸向天空,宛若一副素描画。那日我们卧在铺了一层薄雪里练习瞄准。班长不时的高喊着:仔细瞄准,大胆击发!渐渐地人与手中的钢枪融为了一体。整整一小时后,口令声中我们齐齐起身,苍茫的操场上,只留下一个个由身躯熔铸出的、整齐肃穆的人形印记。那画面,至今震撼我心。后来父亲来信提及马兰基地,说戈壁滩上搞核试验的科研人员顶着风沙做实验,“干惊天动地事,做隐姓埋名人”是他们的真实写照。这让我想起班长的话——真正的坚韧,是在无人见证时依然坚守。</p> <p class="ql-block">轮训队的日子,就是由无数个这样的清晨、白天和夜晚拼接而成。队列、战术、射击、体能……每一天都像在打铁,用高强度的训练,将我们这些来自不同地方、带着不同印记的“新兵蛋子”,重新锻造。教官的吼声是锤子,战友的喘息是风箱,而周口这片土地,就是那沉默的铁砧。</p> <p class="ql-block">训练之外的生活,藏着别样的温情。刘班长是讲故事的好手,从擒拿技巧到处置要领,他的讲述总能让枯燥的理论鲜活起来,为单调、重复的训练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母亲和姥姥来队探望我,她们拉着我布满硬茧的手,笑着笑着就哭了,临走时送的那块上海牌手表,成了我军旅生涯的第一件"奢侈品"。听说妈妈回家后逢人就说:长结实了,长成熟了—那是妈妈发自内心的骄傲。父亲的老战友宋叔叔接我去家里吃饭,席间说起马兰基地的往事:科研人员在零下二十度的戈壁滩上,用身体温暖仪器;为抢修设备,三天三夜不眠不休......那不只是故事,更是一种精神传承。</p> <p class="ql-block">最珍贵的是那些战友——湖北蕲春的郑小泠,我的擒敌拳对练。我们睡在相邻的半个床位上,曾因他大衣口袋里的"不明液体"闹过笑话,最后发现是撒了的胶水。多年后他在武汉经商,我们依然保持着联系。还有三门峡的柳向阳、洛阳的许亚宾......每个人的身影都深深印刻在那段岁月里。</p> <p class="ql-block">六个月新兵训练结束下连那日,离别的空气里弥漫着刻意压抑的沉默。我们低头收拾行装,动作缓慢如电影慢镜头。我偷偷抬眼,精准捕捉到那个身影——刘建云班长站在操场上,晨光斜照他的侧脸。这个被我们偷偷骂作“魔鬼”、“黑脸煞神”的硬汉,眼角微微湿润了。他没有像我们一样慌乱地擦拭,他甚至没有刻意回避,那点湿意就那样坦然地存在。登车哨响,车子的轰鸣声淹没了整个世界。窗外的景色开始向后飞驰,那个站立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凝固成视野尽头一个绿色的句点。我靠在颠簸的车厢上,闭上眼睛,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牢牢地、倔强地扎下了根。</p> <p class="ql-block">鹿邑县,又回到兵之初训的地方,我跨步走进了武警中队,而我已不是最初离开时的自己。下中队后,我们新兵组成临时班,在班长杨健强的带领下继续训练。第一次汇报表演时,老兵们站在操场边认真评估,那目光里的期许,让我想起轮训队的雪地,想起那些在哨位上数着星星的夜晚,想起父亲信中那片无惧风沙、寒冷,依旧绽放的马兰花……我们十几名新兵的动作整齐划一,获得了“兵样子”十足的称赞。六个月的轮训队生活,把我们就像一块块生铁投入熔炉,千锤百炼,最终淬火成钢。</p> <p class="ql-block">如今回首,那些在训练场上流淌的汗水,在深夜哨位上的坚守,与战友相扶相持的瞬间,都已化作生命中最坚硬的骨骼。每当人生遇到难关,我总会想起那个一次次摔倒又爬起的自己,想起戈壁滩上那些在风沙中坚守的身影,然后重新挺直腰板。</p> <p class="ql-block">中原大地的春天,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号声与脚步声中,真正地到来了。风不再那么刺骨,阳光也有了重量。那片我们来时还只是淡淡青绿的麦田,已然是泼天盖地的、汹涌的绿海。而我们,也像那一株株麦苗,褪去了最初的青涩与彷徨,将根须更深地扎进了这片土地,扎进了这身军装所承载的、全新的使命之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