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李昱竹</p><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p class="ql-block">美篇号:484335037</p> <p class="ql-block">我的名字是十五。生于农历月中,又是个女儿身,爹随口便定了这个名字。大姐叫子玉,二姐叫美玉,唯独我,连个像样的名字都不配拥有。</p><p class="ql-block">记忆里的冬天总是格外漫长。奶奶把桂花糕递给邻家男孩时,那甜腻的香气飘过来,我使劲吸着鼻子,却只换来一句:“赔钱货,看什么看。”五岁那年,娘有了身孕,奶奶摸着我的头问是弟弟还是妹妹。我怯生生答“妹妹”,她枯瘦的手指突然发力,按得我生疼:“扫把星!”</p><p class="ql-block">娘果然生了四妹。产房里的叹息声像冬天的风,吹凉了每个人的心。从此,娘看我的眼神总带着怨,仿佛真是我断了这家香火。</p><p class="ql-block">十岁那年的腊月二十八,爹又要去赌钱。临出门前他问我:“十五,爹今天手气如何?”想起娘身上的淤青,我脱口而出:“会输。”爹的眼神瞬间阴沉,一巴掌扇过来:“丧门星!”</p><p class="ql-block">火辣辣的疼还在脸上烧,娘已经把竹筐摔在我面前:“愣着干什么?挖洋芋去!”我跟在姐姐们身后,雪地里的脚印深深浅浅。二姐悄悄握住我冻裂的手,草木灰从伤口滑落,像命运的灰烬。</p><p class="ql-block">大姐出嫁那天,唢呐声震天响。她穿着不合身的红嫁衣,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比冬天的河水还凉。五万彩礼钱在爹手里哗哗响,像在数大姐的眼泪。第二年,二姐也嫁了,嫁妆是六万六,换回一个跛脚的姐夫。</p><p class="ql-block">家里突然安静得可怕。我成了唯一的“扫把星”,奶奶的骂声、爹的冷眼、娘的漠然,像一张网把我越缠越紧。冬天洗衣,冰水泡着裂口;夏天砍柴,汗水渍着伤痕。最难受的是饭桌上,肉香混着他们的谈笑,我只能低头喝稀饭。棉袄袖口短了一截,露出的手腕上,旧伤新伤叠在一起。</p><p class="ql-block">十六岁生日刚过,媒人踏破门槛。可“扫把星”的名声传得太远,好人家都绕道走。爹磕着烟灰说:“村东头瘸子二十八了,凑合吧。”那一刻,我听见心里什么东西断了。</p><p class="ql-block">我冲到媒人张婶面前:“我嫁!穷死累死我都认!”爹扬手要打,我第一次昂起头迎上去。他愣住的手悬在半空,终于缓缓落下。原来,刺猬露出尖刺时,连最狠心的人也会犹豫。</p><p class="ql-block">刚子哥来提亲时,带着全部家当——一万一。上花轿那天,娘破天荒给我梳了头,梳齿划过头皮,疼得我想哭。可看着镜子里那个眉眼倔强的姑娘,我把眼泪憋了回去。鞭炮响起来时,我在心里说:十五,你要活出个人样。</p><p class="ql-block">城里的日子比想象中还难。五平米的小屋,冬天漏风夏天漏雨。但刚子哥总把唯一的被子往我这边拽,他的体温比任何炭火都暖。酒楼打工时,他带回馊了的豆腐,我们像发现宝贝似的研究。油炸的香气第一次飘满小屋时,刚子哥眼睛亮亮的:“十五,你就是我的福星。”</p><p class="ql-block">福星。这两个字让我躲在灶台后哭了很久。原来被珍惜的人,连眼泪都是甜的。</p><p class="ql-block">豆腐摊开张那天,我紧张得手发抖。第一位顾客是位教书先生,他尝过后连说三个“好”字。后来我们有了小店,挂招牌时刚子哥说:“就叫十五豆腐吧。”我摸着烫金的店名,像在摸自己重获的新生。</p><p class="ql-block">生意最好的那个春节,婆婆拉着我的手说:“十五啊,你来了之后,咱家日子越来越红火。”窗外的雪轻轻落着,屋里的暖气熏得人想哭。原来被爱着的人,连冬天都是暖的。</p><p class="ql-block">再次见到爹,是个雾蒙蒙的早晨。他隔着街望过来,身子佝偻得像棵被雪压弯的老树。等我包好豆腐追出去,只看见石墩上摆着个木盒子。里面是儿时馋过的桂花糕,还有张红纸,歪歪扭扭写着“十五生日快乐”。</p><p class="ql-block">雾气模糊了视线。我忽然想起奶奶说过,名字是咒语。叫福星的人未必有福,叫扫把星的人也可以活成自己的光。就像被踩进泥里的种子,只要不死,总会发出芽来。</p><p class="ql-block">现在的十五豆腐坊,每天清晨都飘着豆香。来买豆腐的孩子会甜甜地喊我“十五姨”,他们的父母会说:“跟十五姨一样能干才好。”这时我总会低头擦擦柜台,把涌上来的热泪憋回去。</p><p class="ql-block">原来命运给的伤疤,最终都会变成勋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