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断指传说

Mingjing fu

莎士比亚通过丹麦王后之口描述了奥菲莉亚之死：“小溪旁斜生着一株柳树，银白色的叶子倒映在明镜一样的水流中。她来到那里编织美妙的花环，用的是剪秋罗、荨麻、雏菊和野紫兰 – 口无遮拦的牧羊人给它起了一个不雅的名字，但纯洁的姑娘们管这种花叫‘死人指头’。她爬到树上，把花环挂在一根弯曲的大树枝上。但一根心怀妒意的枝条断了，她和她的花宝贝一齐掉进了呜咽的溪水里……”

（There is a willow grows aslant a brook

That shows his hoar leaves in the glassy stream.

There with fantastic garlands did she come

Of crowflowers, nettles, daisies, and long purples,

That liberal shepherds give a grosser name,

But our cold maids do “dead men’s fingers” call them.

There, on the pendant boughs her coronet weeds

Clambering to hang, an envious sliver broke,

When down her weedy trophies and herself

Fell in the weeping brook.

学者们普遍认为绰号为“死人指头”的long purples乃英国野生兰Orchis mascula，四月开花，圆柱状的穗状花序上拥簇着十几朵粉紫或深紫色的花。

（野紫兰）

不过今人已经很少将“死人指头”与美丽的兰花联系在一起了。“死人手指”是多形木霉菌（Xylaria polymorpha）的俗称，每年春末，它们成簇从森林里腐烂的树木和灌木底部生出来，形似手指，幼年时期呈浅灰色，成熟时变成深灰色或黑色。每根手指直径约1至3厘米，高可达3至8厘米，长度宽度和人的手指差不多，有时“指尖”还泛白，看起来有些恐怖，仿佛某个被埋在地里的亡魂不甘心离去，拼劲最后一丝气力将手伸出地面。这种真菌不但名字恐怖，还有毒，六大洲均有分布，不过在加东只是偶有发现，在加西实属罕见。

（多形木霉菌）

今年九月底我去温哥华植物园打卡，在东亚园区意外地撞见了一种另类的“死人手指”。

这些“死人手指”是一株阔叶树上的手指状果实，三枚一簇，不寻常的钴蓝色果皮，触感柔软，摸起来真的像冰冷的胖乎乎的人类手指。其中一些果实沿着腹缝线裂开了，露出半透明的胶状果肉，里面嵌有多粒扁平的黑色种子。树旁立着一个木制的说明牌，这种别名为“死人手指”的植物是原产于中国西部和喜马拉雅地区的木通科的Decaisnea insignis ，因甜美果肉的形状和大小类似猫儿屎，当地人称其“猫儿屎”或“猫屎瓜”。

（猫儿屎）

猫儿屎树的黄绿色钟状花一点也不起眼，绽放时正值初夏，无法从四周葱茏的绿意中脱颖而出。但这些下垂的花儿却彰显出另类特色，雄花与雌花组成长达二十多厘米甚至半米的圆锥花序，每朵花没有花瓣，只有萼片。每朵雌花有三个彼此独立的心皮，成功授粉后，每个心皮都会发育成一个果实，即一朵花上长出了三个“手指”。在喜马拉雅地区，这些果实是大山的馈赠，带给山里人溢满舌尖的幸福，还填满了他们关于秋天的美好回忆。

（从其他网站下载的猫儿屎花）

（温哥华植物园的猫儿屎）

猫儿屎树从云雾缭绕的原生地被欧洲植物猎人引入世界各地，具有较强的抗寒能力，适合做北美温带地区的庭园树。蓝色的果实在万圣节成熟，西方的孩子们脑洞大开，说那不是“死人指头”，而是糖果盘里的“女巫断指”。

有着严重的女巫情结的我喜欢这样的叫法。女巫的寿命很长，但绝不会长生不老。她们慢慢老去，即使一百多岁了，外表看起来仍像中年妇人。绝大多数女巫死于猎魔人的追杀，活得不会太久，其余侥幸逃脱的，也逃不过生物学上的寿命限制。预感大限将至时，女巫会在森林里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然后找到一株即将枯死的山毛榉、榆树或枫树，在树根附近挖开一个地洞，蜷缩着钻进去，让秋风吹落的枯叶慢慢掩盖她，沉沉入睡。不知过了多少年，女巫的灵魂苏醒过来，却发现肉体早已化作尘土，只剩一双不自然弯曲的手掌，干枯的肌肉被黑褐色的皮肤包裹着。她不甘心整个躯体被腐蚀掉，想从泥里爬出来，于是艰难地从地下伸出指头求助。然而路过的采菇人却被这恐怖的指头形状吓坏了，纷纷逃走。指头附近的泥土和腐叶的味道，随着雨后湿润的气息弥漫开来。绝望的女巫哭了，泪水化成晶莹剔透的幽灵花（ghost flower, 学名Monotropa uniflora），花朵似一个个迷你小钟，却痛苦地无法发声，只能低垂在娇弱的花茎上。

（死人指头，从其他网站下载）

（幽灵花，从其他网站下载）

这时，魔术发生了。女巫的灵魂连同那些断指飞到了半空中，她拥有了俯瞰的视野，从有限的认知变成了无限的认知。她的断指在夜色中发出幽蓝的光，比比划划，开始了精彩的文字游戏。林中的一草一木经过她的重新整合，在各种作品里熠熠生辉。她很快从自创的独一无二的游戏里找到了勇气，并收养了荒野里一只孤独的小母狼为义女，想尽办法让小女孩重新进入周围的树林。女巫从此不再孤独，灵魂里涌动着执着的信念。她终于意识到，当她被需要，被信任和被深爱时，笼罩世界的黑暗与压抑便不再坚不可摧，月亮女神覆盖在远处高山上的银色斗篷，终将被金灿灿的希望之箭击碎。

注：

幽灵花通常与多形木霉菌（死人指头）常常共同生长在黑暗潮湿的森林地面。前者是一种以真菌为食的寄生植物，后者是一种分解正在死亡的有机物的腐生真菌。这两种生物都在低光照、高腐殖质的森林地面上茁壮成长，经常出现在朽木附近。幽灵花依赖与树木共生的菌根真菌，从真菌中窃取营养，而真菌又分解枯木和树叶。幽灵花需要环境中已经存在的活跃真菌，多形木霉菌通过分解有机物质来形成幽灵花生存所需的真菌网络，为幽灵花创造良好的成长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