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给阳自生光

崔国安

“秋雨连绵两月稠，阴云漠漠锁心头。枯枝寂寂添寒意，倦鸟声声诉衷愁。忽见金乌穿雾出，顿驱冷霭化烟流。终于旭日光天际，照破寒霾暖意收。”这首诗生动的描述了今秋中原地区的连阴天气，形象的表达了中原人民见到久违的阳光后的喜悦心情。确实，今年入秋之后，中原地区就秋雨连绵两月有余，成为半个多世纪未见的奇怪气象。天地间被云雾笼罩，仿佛置身于冷气房。窗玻璃上纵横的水痕，模糊了世界，亦模糊了人心。

我自出生以来从未遇到这样极端的天气，处此环境之中，就像墙角浸湿气的棉絮，内外皆霉。衣物触手冰凉潮湿，连书架上的书也生出了点点黄斑，呼吸之间弥漫着水腥的滞重。人的精神亦随之萎顿，筋骨酸懒如浸在无形的冷水里，只觉天地如一个巨大而湿冷的囚笼。经历之后才知道，寻常唾手可得的阳光，竟成了奢侈的恩典。

由物及人。这阴雨浸透的不仅仅是衣衫与书卷，还有那人心。人心若长久浸于冷漠的寒雨，其“霉变”之深，更甚于物。想一想这几十年的人心之变，既有歪理邪说的引导，又有腐朽思潮的冲击，“我为人人”遭嫌弃，“人人为我”成追求；又有红尘中的利碌吸引与驱使，使人的守正与信任如沙子般从指缝流失；更有手机荧屏障目，海量碎片如冷雨飘落，虚拟世界如骤雨倾盆，遮蔽了温煦的本真。昔日邻里间嘘寒问暖的温言暖语日渐稀薄，楼道相逢，目光常如隔着一层湿冷的雾障，匆匆一瞥便各自低头疾行。此种“情感霉变”，无声无息地蛀蚀着社会的肌理脉络，使人心如久闭于暗室潮箱的器物，锈迹斑斑，灵光尽失。

人世间的温情之珍贵与阳光是一样的，皆在匮乏或失去之后，方知其不可或缺。阳光普照，人们不觉稀奇，认为那是上天的职责和应尽的本份。只有当雨幕蔽日，经久不停，雾霾雨罩，才痛感阳光乃万物生机之母，不是想得到就能得到的。这个世情的炎凉就如深秋寒雨，人情冷漠如经霜枯草，在失去阳光后才蓦然惊觉，那人与人之间由衷的关切与善意的暖流，恰是维系灵魂不致沉坠的煦阳。杜甫诗《佳人》中喟叹“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那烛火般摇曳不定却执着燃烧的暖意，正是刺透寒夜的微光。这微光之贵，不在其炽烈夺目，而在其能悄然融化心头的坚冰寒霜。

太阳被乌云遮挡于上空，不能照暖人间，那是大自然的奥妙，人类目前还不能将云层驱赶，使阳光任己而洒。但是，人并非只有天上的一个阳光，除太阳外，还有各自心中的阳光，而且心中的阳光比太阳光更加珍贵，如《菜根谭》所言：“心体光明，暗室中有青天；念头暗昧，白日下有厉鬼。”指出心体光明者即使身处暗室亦如见晴天，而欲念暗昧者纵在白日仍似厉鬼。主张修身需控制私欲，心体保持光明磊落。人就应该这样，否则就枉为做人。在天上的阳光被乌云遮盖时，不要坐等天恩，要从自己心里这“小气候”着手，自产阳光，以破“霉变”之困。这自产的阳光就是发一颗善心，做一件益事，哪怕微不足道，也是投向社会或他人的一点“光”。人在没有阳光时，与其蜷缩于阴冷角落自怨自艾，不如起身拂去心头尘埃，主动成为那发光发热的源头。鲁迅先生在其《随感四十一》中曾言：“所以我时常害怕。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凡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份热，发一份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萤火之光虽然微弱，在黑暗里却能刺破重重黑雾。

日常，那公交车上默默起身让座的身影，恰似一缕微光悄然点亮车厢；陌生路人弯腰为老者拾起散落菜蔬的瞬间，亦如一道暖流无声浸润人心；看到加班的同事案头文档堆积如山，主动停下脚步晚些回家帮一把，会顿时温暖一层楼房。此等善举虽然微小，却如冬日里不期而遇的一隙阳光，这微光，正是人性星火燎原的起点，足以令人心头冰霜悄然消融——阳光非仅来自苍穹，更可生发于每一个凡人心底。

“只要人人献出一点爱，这世界就充满阳光。”人心的光一旦散发，就会有传递之奇效。一人的善举，常如投入寒潭的石子，其层层扩散的涟漪，会碎裂整块的寒冰。古有子路“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的慷慨，其热肠至今犹暖人心；今有街头巷尾，一个善意的微笑，一句真诚的问候，一点小小的援手，都能如星火传递，点燃他人心中本有的光热。正如孔夫子所言：“德不孤，必有邻”。正是这光与热的共鸣，使世界免于沉沦于彻底的阴霾与冰冷。

阴雨终有尽时，人心之“晴雨”却系于个体一念。当无数人选择成为发光体而非乞光者，当微光汇聚成星河，那“天不给阳自生光”的主动，终将化作“心中有阳处处春”的欣然。

与其费力诅咒黑暗，不如躬身燃起心灯。这世界真正的光热，不在天上金乌的恩赐，也不在金银财宝堆砌之中，而深藏于你我心中那未曾熄灭的火焰：只需一个默然的转身扶持，一次无言的伸手援引，一句由衷的暖语慰藉，便足以成燎原之势，照彻人间寒夜，让霉变无处藏身，让春光永驻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