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一杯清茶，与秋静坐

楚子

文：楚子

美篇号：5064865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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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中的水沸了，袅袅地腾起一阵白雾。我拈起几粒老茶头，投了进去。那些紧蹙的、黑褐色的颗粒，在沸水的冲击下，先是沉沉地坠下去，默不作声；旋即，便好似被唤醒了沉睡的魂灵，缓缓地舒展开身子，上下浮沉起来。

茶汤是一点点染上颜色的，从清浅的鹅黄，到温润的琥珀，最后凝成一片醇厚的、暖融融的褐红。它们在那透明的玻璃壶里静静地翻滚，一缕缕，一丝丝，像极了无从收拾的、重重的心事，浮起来，又无可奈何地落下去。

我凝视着那片琥珀色的涟漪，仿佛捧住了整个季节的温柔——金黄的银杏、火红的枫叶、澄澈的晴空，都在这一盏澄明里徐徐舒展，像被秋风抚平的绸缎，泛着时光淬炼的光泽。

往事似沉浮的茶叶，在记忆里浮沉；未来若舒展的菊瓣，于时光中次第绽放。一壶清茗里，沉淀着岁月的况味，也氤氲着希望的芬芳。

我忽然有些讶异了。如今年过半百，照理说，心境该像一口枯井，波澜不起的；怎么反倒像这壶中的茶汤一般，无端地便生出这许多的缠绵与涌动来了？

少年时，情绪是奔泻的瀑布，喧哗而激烈；中年时，又成了地下的暗河，表面平静，内里却湍急。

到了如今，却似这秋日的深潭，一面映着高旷的天光云影，一面却又在无人窥见的深处，暗自漩洑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澜。这多情与善感，竟不像是由浓转淡，反倒像是由薄酿厚了。

目光从茶壶上移开，投向窗外。院子里的那几株老梧桐，叶子已黄了大半。风过来，便有三两片，悠悠地、不大情愿似地，打着旋儿落下来，歇在微湿的青石板上。

它们并不等待谁的批准，也不因谁的惋惜而迟疑。该绿时便绿了，该黄时便黄了，该落时，也就落了。

茶烟袅袅升起时，我看见整个秋天在杯里舒展。这人间草木，各有各的时序，各有各的轨迹。

秋天有秋天的故事，无论是迟来也好，早去也罢，每一株草木，都会步入属于自己的季节，不必催促，也不必挽留，草木都有自己的轨迹。

倒是我这看着它们的人，在心里计量着它的迟来与早去，平白地添了许多挂碍。

这么想着，心倒似乎静下了一些。只端坐着，将那琥珀色的茶汤斟入小小的杯中，一口一口地啜饮。茶是温的，顺着喉舌滑下去，一股暖意便在小腹间微微地荡漾开来，熨帖得很。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雨来。起初是疏疏落落的几点，敲在瓦上，清脆可闻；继而便密了，嘈嘈切切的，真如一大把明珠散落在玉盘里，滚来滚去。

那雨声，有高有低，有急有缓，自成一种热闹的韵律。然而奇怪的是，这外间的热闹，非但不曾搅扰我，反倒像一层厚厚的帷幕，将我与周遭的一切隔开了。

雨声愈是响，我这心里倒愈是静。那静，不是空无一物的死寂，而是像这杯中的茶汤，满满的，温润的，澄澈的。

我便这么与秋对坐着。它在外头，用风声，用雨声，用落叶的姿态与我絮语；我在里头，用沉默，用呼吸，用这一盏渐凉的清茶与它应答。我们之间，其实什么也没有说，却又像说尽了所有。

茶终于喝到淡了，雨声也渐渐稀了。心头那翻滚的“心事”，不知何时，已沉静地卧在壶底，舒展出它们原本的、坦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