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忆旧

邓琮

　　一月来阴雨连绵，随着一股股冷空气的造访，虽然刚进入深秋季节，隔三差五，气候却带来丝丝寒意。风最先捎来深秋信息。它掠过长征路上的樱花树与对面小区的银杏树，将枝叶染成深浅错落的金黄与橘红，在暖阳下像给枝桠缀满摇晃的小太阳。偶有叶片乘风旋落，在人行道上铺出细碎的、沙沙作响的地毯。再过两天，将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重阳，连风里都裹着盼团圆的暖意。

　　除端午节登山外，重阳节登山也是约定俗成的习俗。宕昌人喜欢登羊马城。羊马城坐落于宕昌县城中心地带的马鞍山山顶，据宕昌县政府官网的权威地理信息，宕昌县城的海拔高度为‌1748米‌，如果这一数据准确，羊马城海拔高度应在2300米以上。羊马城三面环水（岷江、官鹅河），地势险峻，仅后山有小径可达山顶。其地理位置可俯瞰宕昌县城全貌，与高庙山隔河相望，是古宕昌国的核心防御据点。‌‌曾记那年重阳，我与孩子们也去登羊马城。循着晨露未干的石阶，随登山人群往羊马城山上去，石阶旁的格桑花沾着晶莹的晨露，风一吹，清苦的香便飘向远方。踏着栈道继续向上，栈道在悬崖峭壁上曲折盘旋，一台一台逐渐靠近山顶。走在最前的中年人，以拍摄独脚架为杖，每走几步便回头等同伴，笑着喊“慢些走，山顶的视野更好看”，清亮的声音裹在秋风里，格外动人。随着山坡的增高，不少人已大汗淋漓，阳光透过叶缝落在地上，也镀上了层温软。

　　越往上行，栈道变得平缓了很多，两旁的草木也变得更加茂密。登顶时，日头已升高。栈道临崖处有一小观景平台，可回望现代化高楼林立的宕昌县城，站在羊马城遗址的高处回望，宕昌县城如一幅灵动的山水长卷，在岷江河谷间铺展开独特的X型走势。远处的山峦，城中高低林立的建筑，构成了一幅动静相宜富有烟火气息的城市。

　　极目远眺，山下县城笼在淡雾中，老旧居民区的烟囱飘着袅袅炊烟，岷江河面泛着细碎金光，对面山上待收的药材与洋芋，像铺了层金灿灿的绒毯。海泉、向岽父子当过兵，体质颇佳，带着全家登山，还背着糖果饮料，登顶后分给家人，笑称“减轻农民负担”。山顶草木已由青绿转红黄，枝叶带着晨露的凉，重阳登山的传统，在秋风里静静流淌。有小女孩举着手机给祖母拍照，镜头里，祖母踮脚够松果，鬓边银发与身后秋景相叠，成了最暖的画面。

　　下山时，风里甜香更浓——是长征路巷口那家外地老字号的重阳糕熟了。我们提着刚买的糕与糖炒栗子归家，推开门，母亲正坐在藤椅上等我们归来，老伴正将饭菜端上桌，热气裹着鲜香漫开，向博最小，他笑着斟上黄酒给大家敬酒，酒杯相碰的轻响里，满是团圆的暖。如今母亲走了，家人因工作和求学也散居各方，要想真正团圆实属不易。今年的重阳节，我和老伴将要在省城的“人体大修厂"渡过了。

　　细想重阳的秋从不是萧瑟的。它是登高时掌心相扶的温度，是茱萸枝上凝着的祈愿，是一家人围坐时，酒杯里晃荡的、满得要溢出来的温柔。

　　2005年，正是我痴迷摄影、为相机“发烧”的年月。记得有一次，我约了影友汪明生同去羊马城拍照。那时上山尚无正经路径，我们从县城出发，先过计子川吊桥，再沿蜿蜒小路行至马鞍山，接着顺着山间便道穿过二湾，在灌木丛中艰难穿行近四个小时，才终于第一次登上了羊马城。

　　抵达城墙下时，汪明生却因过度劳累，高血压突然发作。他猛地靠住城墙坐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脸上瞬间没了血色，额头的冷汗不住地往下淌。我顿时慌了神——这荒山野岭眇无人烟，除了偶尔窜过的野兔、掠过的野鸡，连个人影都没有。彼时手机尚未普及，想送医更是天方夜谭。人命关天之际，我只能提心吊胆地守在他身旁，先前拍照的兴致早已烟消云散，心里又急又怕，五味杂陈。好在煎熬了一个多小时后，他总算缓缓缓过劲儿来，我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原本计划从牙坪下山返回县城，但那里山势虽缓，路程却远。权衡之下，我们决定走最捷径的路下山，也就是如今龙江大道与山水雅园市场公路的岔路口方向。那山路陡峭，林木茂密，我们只能手拉着树枝，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下挪。眼看快到山脚，前方却出现悬崖，无法直达河坝，只得又扒着树枝，沿着土崖艰难向上攀爬了几百米，直到大桥湾才终于下到公路上。

　　在滨河路，我们恰巧遇见了刘光福副县长。他见我们满脸满身都是泥土，衣服也被树枝划得破破烂烂，竟以为我们与人打架了，笑着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跟人打架啦？”我赶紧简要说明了来龙去脉，引得刘县长哈哈大笑。

　　这场狼狈却有惊无险的羊马城之行，从清晨八点出发，到下午三点才到家，整整历经七个多小时，如今想来，依旧历历在目，令人终生难忘。

　　再说说重阳节与公路有关的往事。二十多年前，公路系统各级领导都是从基层干起，和工人摸、爬、滚、打几十年一步步走向领导岗位的，和基层员工有着深厚的感情，要求基层领导和工人交朋友，知热知冷，为他们解决生活中的困难和问题。还要求各级领导坐车路过，见养路工单独上路作业必须招手致意，集体作业必停打招呼、见道班必进、下基层必须在职工食堂吃饭。记得是1985年前后，交通部副部长潘琪来陇南检查工作，在宕昌段吃了午饭后再三道谢，临行到橱房和炊事员郝忠林告别，并和郝忠林、驾驶员合影留念。甘肃省交通厅原来有个厅长马元智，是抗战时期从“回民支队"出来的老战士，每次路过道班都要去看道班食堂，察看面柜和米面油菜，了解领导是否经常下基层，下来在干什么，是否和工人一起劳动。如遇上饭点工人吃啥他吃啥，从不让接待。如果是下班时间，会进道班察看职工的业余生活是什么，是不是在组织学习。有一次夜间十一点路过阿坞道班见还亮着灯，便进去查看职工住宿条件和业余生活。退休前还驱车到基层走了一遍，最后看一眼他热爱的公路，和基层员工告别。公路上省公路局有个土族老局长呂克勤，经常下基层和职工交谈，了解情况。因此基层员工都认识省厅厅长、省局局长和总段领导。

　　重要节日，会安排基层单位不要忘了为公路事业奋斗几十年的老干部和老职工，开展走访活动，组织他们座谈，介绍工作情况，征求对单位工作的意见和建议。我在职时，每逢重阳，总会召集城区与近郊的老干部、老职工座谈，向他们通报工作、征求意见，再带他们参观养护工程和新改建路段。江武公路通车时，我曾带他们去康县望子关观摩，看着新改建的宽敞、笔直、设施齐全的道路，他们感慨万千；212国道大赵段改建时，也曾领他们到工地观摩，看着机拌、机铺、机平的水泥稳定土基层，看着占地几十亩的砂石材料碎石场、看着拌和楼拌和、摊铺机摊铺、不同型号的压路机碾压、一次成型、一天铺数公里的沥青路面，想到多年来人工筛砂、人工处理底层、人工烧沥青、人力车拉运、用洒壶洒油、人工铺筑、人工拉铁滚子碾压的原始做法，不少人惊呆了，简直不可想象；还带他们去过腊子口战役遗址和哈达铺长征纪念馆。

　　如今二十余载过去，随着行业内各级领导年轻化、知识化和专业化，以往的老传统早已被抛弃，作为“四旧"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上级领导不认识基层员工的事很普遍，更不用说退休的干部职工，不是坐在办公室就是在车上。不了解基层员工的疾苦，更不用谈感情，在网络发达，不需鞍马劳顿下基层的今天，这也许是社会发展的必然。

　　如今再登山顶，不禁想起“遍插茱萸少几人”的经典名句。那些老领导、老同事、老朋友，健在的还有多少？他们都还好吗？我本是念旧之人，每思及此，心情便难以平静，思绪早已飘向那些逝去的岁月。

　　这张1981年合影相片22人中至少13人已离世。

　　这张“老人节"座谈会"图片4人中3人已离世。

　　这张“老人节"座谈会图片中三人全部离世。

　　这张1979年合影相片18人中9人巳离世。

　　这张组织退休干部职工到养管站参观指导图片16人中已有10人离世。

　　微风又起，卷起脚边几片落叶，带着重阳糕的甜与桂花的香，漫过肩头。原来那些藏在记忆里的暖，那些关于团圆与思念的故事，早已和重阳的秋融在一起，岁岁年年，在风里轻轻诉说。就像这秋景从不是终点，而是岁月沉淀的温柔注脚，让每一份思念有处安放，每一段回忆都温暖明亮。

(有6张图片来自网络，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