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情叙】月圆又重阳

明哥日志

文、图、编辑：明哥日志

美篇号：1427612

退休后的第五个年头，我越发掂出了“岁月的分量”。

女儿回来过中秋了。她本该在一线城市的写字楼里施展才华，却为了我们这两个日渐迟缓的老人，将根扎回了这座风也温柔、云也迟缓的小城。她携着女婿，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忙碌劲儿——那股劲儿让我们既羡慕又心疼——挤满了这间平日稍显空寂的老屋。厨房里，妻絮絮念叨着每一种馅料的咸淡，一如过去几十年；女儿在旁应和，手法却比母亲利落许多，指尖翻飞间，月饼皮很快裹住了馅料。那个六岁的小外孙，像只胖嘟嘟的企鹅，在大人腿间钻来钻去，非要亲手捏一个“全世界最圆的月饼”。

“外公你看！”他举起歪扭的面团，小脸沾着面粉，睫毛上还挂了点白，“月亮被我抓住啦！”

这充实里藏着一丝清苦，像馅料最深处的陈皮，要细品才尝得到。我们这辈做父母的，一生都盼着孩子飞得高、走得远，可当她真的收拢翅膀降落在身边，欣慰里总缠着点说不清的滋味。

晚饭后，我踱到阳台上。今夜月华如水，真当得起一个“洗”字——砖石的纹路被洗得分明，花草叶片上的露珠亮得像碎银。女儿轻轻走出来，为我披上外衣，自然地挽住我的手臂。我们在溶溶月色里散步，一言不发。她的手温热有力，稳稳托着我已松弛的臂弯，这感觉太熟悉了：三十多年前的月夜，是我牵着那只胖乎乎的小手，教她认路边的草、天上的星。

“外公，你的手为什么皱皱的呀？”小外孙不知何时跑过来，硬把小胖手塞进我掌心。于是成了奇特的队列：右手被女儿挽着，左手被外孙攥着。月光下，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串紧紧相连的糖葫芦。

“因为外公老啦。”我逗他。

“才不是！妈妈说外公是‘陈年老酒’，最香了！”童声清脆，惊起了墙角的秋虫，也吹走了心头那点怅然。

中秋的月饼香还没散尽，重阳的风就捎来了菊香。女儿早定了章程：“爸，妈，重阳登高，咱们去香茗山。”

山路是修葺好的石阶，旁侧的野菊开得正盛，细碎的金黄沾着午后阳光，风一吹就飘来清苦的香。我和妻走得慢，一步一喘间，能看见石阶上的青苔泛着湿意。女儿和女婿一左一右跟着，不催也不赶，更像陪着我们逛园子。小外孙像只小山羊在前头蹦跳，不时跑回来报告：“外公！前面有朵黄菊花，比妈妈的发夹还亮！”“外婆！再走十步就到平台啦！”

走到一处陡坡，我刚想扶栏杆，一只手已抢先伸来——是女儿的，指尖还带着山风的凉。另一只更年轻的手也托住我的胳膊，是女婿，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小身影也急忙跑回，踮着脚托住我的肘部，小手攥得紧紧的，指甲盖都泛了白：“我也要扶外公！”

我任由他们这样“架”着，一步一步往上走。石阶的触感坚实，身边人的气息安稳，忽然觉得心里满当当的——不是累赘的窘迫，是被人稳稳托住的踏实。

登上山顶时，夕阳正斜斜挂在山腰。湖面泛着夕阳的碎金，远处的云被染成橘红，连风都带着暖意。女儿递来一块重阳糕，笑着说：“爸，登高吃糕，步步高。”我接过咬了一口，软糯的米香裹着豆沙甜，顺着喉咙往下暖。看着她被山风吹乱的头发，我轻声说：“傻孩子，爸这年纪，不用步步高了，这样就很好。”

她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像含着山顶的光。

小外孙这时凑过来，从口袋里掏出块压变形的糕点，小声说：“外公，这是我偷偷留的最大块，你慢慢吃。等我长大，背你上山。”

归家时，夕阳把影子拉得很短。小外孙跑累了，伏在女婿肩头睡熟，胖乎乎的脸颊随着呼吸起伏。我看着女儿和妻并肩走在前面的背影，风掀起她们的衣角，像两只轻轻靠在一起的蝶。忽然明白，好的晚年从不是豪华的房子、无病的身体，而是被这些细碎的温暖填满——是女儿挽住的手臂，是女婿无声的搀扶，是老妻在厨房依旧的絮叨，是节日里那块甜度刚好的糕饼，是六岁孩子说要背你上山的稚嫩承诺。

所谓家风，大抵就是这样。它没刻在匾上，也没写进书里，只在一轮又一轮的月圆月缺里，一次又一次的登高回望中，由我们这辈人静静传给下一辈，再由他们，传向那望不见、却一定同样温暖的远方。

月圆了又重阳，我们被照顾得这样妥帖，这大抵就是人世间最圆满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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