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痕里的时光信笺

真水无香

　　雨终于倦了。古城久违的秋阳像被揉皱又展平的金箔，轻轻覆在小雁塔里古建筑的飞檐上，我站在1300年的古槐下——苍老的树干皲裂如岁月的掌纹，却被一层新绿洇透了褶皱，苔衣软得像时光织就的绒毯，连风掠过都放轻了脚步。

　　苔是最耐心的书写者。它不挑纸笔，古槐的粗粝、瓦当的冷硬、螭吻雕塑的纹路，都是它的纸页。西安的雨缠缠绵绵下了整月，像是天地递来的墨汁，苔便蘸着这湿润，在砖石草木间写起诗来：一笔是古槐年轮里漏下的唐时月光，一笔是瓦当兽面眼角藏着的明时风，连那飞檐翘角的褶皱里，都藏着几行清寂的宋时雨。

　　人总爱说“沧桑”，以为沧桑是剥落的朱漆、是皲裂的老皮，却忘了苔是沧桑的温柔注脚。这绿茸茸的生命，偏要在冷硬与枯槁之上铺陈生机：古槐的裂纹本是时光刻下的“老”，苔却把它缝成了“新生”的襁褓；瓦当的兽面本是沉默的“旧”，苔却给它缀上了“鲜活”的眉梢。原来岁月从不是单向的磨损，它是一场慢下来的共生——老物借苔的绿醒着，苔借老物的骨活着，光阴便在这一枯一荣里，成了可触可感的温度。

　　我踮起脚尖，伸长胳膊，用指尖碰了碰老槐树干上的苔。软，凉，像刚被雨吻过的记忆。它们是古城的私语者，把连绵的阴雨酿成绿的诗，把沉默的岁月熬成活的画。我们总急着追逐“新”，却忘了“旧”里藏着最从容的生长：苔从不在晴天里张扬，只在雨的留白处，悄悄把时光的褶皱，填成了生机的形状。

　　风过檐角，苔衣微动，像时光在轻轻翻页。原来所有的“苍老”，都是在等一场“新生”来落款；所有的“沉寂”，都是在等一丛苔衣，把岁月写成温柔的信笺。而这秋阳里的绿，便是时光写给古城西安的回信——它说：“你看，连沧桑，都能长出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