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雪

清茶

陈景初的葬礼上来宾如云。
世人皆道陈教授与发妻相守一甲子，堪称婚姻的典范。
而我却在整理着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他藏了整整 70 年的秘密。
一沓沓信笺泛着岁月的微黄，每月一封，从未间断。
「思婉卿卿:昨日在北海公园见你素手抚琴，宛若惊鸿。可恨封建礼教如枷锁，使你我相隔。映雪那样的旧式女子，俗不可耐!」
「景初吾爱:新诗一首，惟君能懂......」
上面的字迹从青涩到苍劲，记录着他们跨越一个甲子的深情。
而在每一封信里，我都是他们羞辱的对象。
我才知道。
原来在我为陈景初侍奉双亲、操持家务的这些年。
他一直在用最美好的文字，向另一个女人倾诉相思。
「你在搞什么?碗碟怎么还没洗?」儿子推门而入。
我慌忙拭泪，却已来不及。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些信纸，快步上前，一把夺过，竟是满脸的欣喜:
「这是父亲和林阿姨的通信?我就知道，他们才是真正的灵魂伴侣!」
我气得浑身发抖，伸手就要将信投入火盆，却被一把推开。
「你是不是疯了?这些都是父亲留下的珍贵文献!」
他抢过信笺，像捧着至宝。
「父亲一生被困在这段包办婚姻里，只有和林阿姨通信时，才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望着这个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儿子眼中竟含着感动的泪光。
「你大字都不识几个，怎么会懂?父亲和林阿姨的爱情是那个时代最凄美的诗篇!」
三日后，儿子联系了出版社。
《两世书》一经出版，立即轰动文坛。
无数媒体用整版篇幅报道这段「旷世绝恋」。
学者们撰文称赞这是「民国最动人的爱情故事」。
而我，却在一夜之间成了全网唾弃的「毒妇」。
「陈教授实惨，跟不识字的小脚女人过了一辈子。」
「我哭死了，陈老和林阿姨这是什么绝世爱情!可惜被这个封建余孽耽误了一辈子!」
「看到老太太的照片了，一脸刻薄相，一看就是会虐待白月光的恶毒原配。」
「听说这老太婆现在住的房子还是陈老的?赶紧还给林阿姨的后人啊!」
我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宅院里，看着镜中白发苍苍的自己。
七十年来，寒冬腊月我为陈景初缝制棉衣，酷暑三伏为他摇扇驱蚊。
他第一次在报刊发表诗作，是我陪在书房，一遍遍研墨铺纸。
时局动荡，是我连夜收拾行装，陪他南下避祸。
路上遭遇轰炸，是我毫不犹豫地伏在他身上，用血肉之躯为他挡住飞弹......
可这七十年的生死相随，原来在他心里，始终抵不过他的白月光。
我不甘心。
通过老友联系到记者，我想要说出真相。
镜头里，我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格外陌生。
「我......我想告诉大家。」声音苍老发颤，「这七十年，是我......」
是我放弃了一切，是我熬干了心血，是我用一生成全了陈景初。
可话未说完，心脏猛地一缩，剧烈的疼痛从胸口炸开。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仿佛又看见还未出嫁的自己，穿着旗袍，眼里有光。
如果重来一次......
如果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