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柚，卖相丑，我该咋办？

谭兰香一酿酒师

屋旁的田，心里的坎：这农药，我该打吗？

我是荆州公安县长大的农村八零后，家里三代都是跟粮食和酒打交道的人。

记忆里最深的，是三伏天里爷爷酿完酒的样子。那时候屋里灶火烘烤，待不住人。他就搬个竹椅子坐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乘凉。椅子吱吱呀呀地响，他手里拿着他那顶戴得发黄的草帽子，不紧不慢地扇着风。另一只手夹着自家种的烟叶卷的烟，夜幕里，那烟头的火光随着他扇风的节奏一明一暗，真像田埂边飞着的萤火虫。

这时候，我就会搬个小板凳，紧挨着爷爷的竹椅坐下。他也不看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丫头，你闻闻，这酒气是实的，是香的。为啥？因为咱们的粮食是实的，心是实的。”他嘬一口烟，慢悠悠地说：“酿酒如做人，不能掺半点假。 咱们卖酒，称要跟别人给旺（注：当地方言，指秤杆翘高，给足分量），不能干那缺斤少两的亏心事。”

这话，没什么大道理，却像那蒸酒时甑边上淌下的酒珠子，一滴一滴，烫在我心里，记了一辈子。

我们家的酒坊，从爷爷传到爹妈，现在这跟酒甑一样沉的担子，落在了我肩上。小时候，我就喜欢在酒坊里窜，看金黄的稻谷在巨大的甑锅里翻滚，闻着那满屋蒸腾的、暖烘烘的粮食香气，觉得这就是世上最踏实的日子。那时候条件差，夏天全靠一身汗硬扛，可爷爷从没想过在酒里多兑一瓢水来增加分量。“称要给旺”，这四个字，是咱们家立身的根本。

靠着街坊四邻的口口相传，靠着这份死心眼的实在，我们家的酒确实卖了出去，养大了我，也撑起了这个家。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着，“实在”这两个字，拎在手里是越来越沉了。

这感觉，在我家屋旁边那块田里，体会最深。

我们村的田，不像别村整改过，平平整整一大片。我们的地，还是老辈子传下来的模样，这里一小块，那里一小洼，高低不平，像老天爷抓了一把星星，随手撒在了这里。这样的地，大机器进不来，全靠人肩膀手脚，种起来格外费劲。所以，村里的年轻人，像候鸟一样，一茬一茬地都飞出去打工了。

我看着旁边那块地荒着，心里不是滋味。庄稼人，看不得地闲着。前几年，我爸一咬牙，买来了柚子树苗，一棵一棵栽下了。头三年，树小，光长个子不结果，我照样施肥、除草，像伺候孩子一样。我没给它们打农药，心里想着，反正也不指着它马上卖钱，让它自然长着就好。

今年开春，我看到枝头挂满了花苞，心里那个喜啊！果然，到了秋天，沉甸甸的柚子把树枝都压弯了。我挑着箩筐去摘，一个个黄澄澄的，闻着有股清香味。我心里盘算着，总算能见着点收成了。

可这份欢喜，在我把柚子挑到收购贩子面前时，一下子就被打散了。

贩子掰开一瓣，尝了尝，点点头：“嗯，味道还行，甜，有柚子味。”我心里刚松一口气，他就拿起另一个柚子，用手指抹着表皮上的黑点点、锈斑斑，眉头皱了起来：“你这柚子没打药吧？你看这花皮，太难看了。现在市场上，人家都要光鲜亮丽的，你这个，我收了也卖不掉啊。”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像被人掐住了喉咙。我能说什么呢？说我这柚子吃着放心？说我这没药残？他看着我的样子，摆了摆手：“下一个下一个！”

我挑着去时满当当的担子，回来时还是差不多满当当，只是肩膀上的分量，沉得快要压垮我。

打药？我怎么不会打？打了，柚子皮光水滑，能卖个好价钱，我能给家里多添点进项。可这是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啊！就像我们酿酒，稻谷要选最饱满的，发酵要等到足日子，从来不用那些乱七八糟的香精、添加剂来增香提味。爷爷说过，吃进肚子的东西，良心要放在第一位，这念头在我心里扎了根。

可现实呢？不打药，我这一年的辛苦，肥料钱，都打了水漂。柚子烂在地里，或者喂了虫子，我看着心疼。打药？那我晚上睡觉都不踏实，总觉得对不住那些买我柚子的人，这跟“酿酒如做人”的理，不是背道而驰了吗？

那天晚上，我一点睡意都没有，搬了把椅子坐在酒坊门口。院子里新蒸的酒糟还在散发着余温，那股熟悉的、踏实的气味包裹着我。我望着天上那几点星星，忽然就想起了爷爷，想起他烟头的那点红光。他要是遇到我这事，会咋选？

酿酒如做人，种柚子，难道就不是在做人吗？

我们这代人，真是难啊。上，要守着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和良心；下，要面对眼前这个只认“卖相”的市场。谁都晓得，好东西应该有个好价钱，可真正的好东西，往往不咋会打扮自己。就像我们家的粮食酒，不会穿漂亮瓶子，不会说天花乱坠的广告词，它就是那么朴实地、浑厚地待在坛子里，等你来品它的真。

昨天，有个喝了我们家十几年酒的老叔来打酒，看见我在柚子树下发呆，顺手摘了一个剥开。他吃了一瓣，咂咂嘴，说：“嗯，是这个味，酸里带甜，有嚼头，是咱们小时候吃的土柚子的味道！”

就这一句话，我眼眶一下子就热了，赶紧背过身去。

现在啊，我是真想听听大家伙，特别是跟我一样，种过地、当过家、知道柴米油盐不容易的叔伯婶娘、兄弟姐妹们说道说道：

你们说，我家这柚子，明年这农药，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你们在评论区里，跟我唠唠。种地几十年，操持家大半辈子，你们肯定也遇到过这种揪心的选择题。是跟着大流走，还是咬牙坚持自己心里那个理？我想听听大家的心里话。

至于我们家的酒，请大家放一百个心。不管外头风气怎么变，不管柚子怎么样，这酒，还一定会是爷爷传下来的那个老样子——纯稻谷酿造，不掺假，不短斤两。

就像我们村这片高低不平的田，就像这些带着风雨斑点的柚子，就像这坛子里微微浑浊却醇厚甘冽的粮食酒——它们可能不漂亮，不完美，但它们一定是真的。这，大概就是咱们老百姓，能给自己留下的、最踏实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