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莫高 敦煌艺术大展》（上）北京展览馆 20251026

心笛

暖黄的光晕铺满海报，敦煌艺术大展几个大字如飞天般轻盈跃出，背后是斑驳而绚丽的壁画纹样，仿佛从千年前的洞窟深处走来。3月29日到10月29日，一段跨越春秋的邀约静静伫立在画面下方。我站在北京展览馆前，抬头望见那熟悉的橙黄色建筑，竟忽然觉得，它不只是展馆，更像是一封写给历史的情书，正缓缓拆封。

敦煌，曾是丝路咽喉，风沙吹过千年，吹出了东西文明交汇的奇迹。莫高窟就在这片荒漠绿洲中生根发芽，成了中华文明最深沉的回响之一。它不只是佛像与壁画的堆叠，更是十多个朝代里普通人生活、信仰与审美的真实投影。而今，敦煌研究院用八十年光阴守护这份遗产，终于将“如是莫高”带到北京——这场展览，不只是展出文物，更像是把一段文明的呼吸，轻轻放在了城市的心跳之上。

北京展览馆，1954年落成的新中国第一座综合性展馆，从诞生起就带着敦煌的印记。当年常书鸿先生的女儿常沙娜为这里设计了藻井纹样，那图案如今仍在主展区穹顶静静流转，像一场跨越七十年的对话。如今，我们再次站在这里，看数字技术复现第217窟的青绿山水，看第3窟千手观音在光影中缓缓舒展，看第61窟《五台山图》铺展成数十米长卷——那些原本“不可移动”的文明，此刻正向我们走来。

穿过“千年莫高”的拱门，一盏灯悬于画中人物手中，光晕柔和，像是从莫高窟最幽深的洞窟里传来的火种。这光不刺眼，却足够照亮人心。我忽然明白，“如是”二字，并非简单描述所见，而是提醒我们：以心观之，以情应之。这一盏灯，传的不只是技艺，更是守护的信念。

“如是莫高”四个字在夜色中微微发光，英文译文写着：“Through one lamp passing its light to others, eventually all lamps will shine brightly.” 这句话像一句低语，回荡在展厅入口。抬头望去，天花板上星点闪烁，仿佛敦煌夜空被搬进了都市。那一刻，我仿佛看见无数代画工在昏暗洞窟中执灯作画的身影，也看见今天的我们，正接过那盏灯，继续前行。

莫高窟有735个洞窟，45000平方米壁画，2415身彩塑，每一组数字背后，都是无数无名匠人用一生堆砌的艺术奇迹。而榆林窟，虽隐于峡谷峭壁，却同样藏着动人心魄的美。这些石窟不是冰冷的岩石空间，而是千年信仰与生活交织的容器。站在这里，我不再只是观众，更像是时间长河中的一位旅人，偶然驻足，听见了历史的低吟。

一块残碑静静立在展柜中，武周圣历元年的文字已有些模糊，却仍能读出沙门慧能立碑时的虔诚。这块碑曾被战火折断，如今残片重聚，竟补全了一段失落的记忆。碑主李义，曾任效谷府校尉，他的名字原本可能湮灭于风沙，却因这一方石刻，重新回到世人眼前。历史从不只属于帝王将相，也属于这些在敦煌默默留下痕迹的普通人。

洞窟如何建成？从劈岩开凿，到石料打磨，再到彩绘上色，每一步都凝聚着匠人的心血。展板上图文并茂地讲述着这个过程，我却更被那些名字打动：劈岩匠、石料匠、退避匠、木匠……他们没有留下面容，却用双手在岩壁上刻下了永恒。今天的我们用数字技术还原壁画，而当年的他们，仅凭一盏油灯，一笔一画，绘出了整个宇宙。

《五台山图》铺展眼前，气势恢宏。这不仅是地理图景，更是一幅信仰地图。文殊菩萨的道场在山西五台，而画工却将现实山水与佛教理想国融为一体。城郭、寺庙、行旅、市井，皆在画中栩栩如生。我驻足良久，仿佛看见僧人跋涉于山道，商旅穿行于市集，那一刻，宗教与生活从未如此贴近。

电子屏上，一条河流蜿蜒穿过荒山，天空湛蓝，云影流动。这不是普通的风景，而是从壁画中提取的自然意象，经由现代技术重新演绎。几位参观者静静站着，目光被画面牵引。我忽然觉得，这不仅是展示，更是一种唤醒——让我们在都市的喧嚣中，重新感知千年前画工眼中的山河。

佛像端坐中央，四周菩萨环绕，壁画层层叠叠，色彩历经千年仍不失其辉。那些飞天轻盈飘舞，衣带当风，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壁而出。我仰头凝望，洞窟虽为复刻，氛围却如此真实。这里没有钟鼓，却有静谧的力量；不见香火，却满是虔诚的回响。

一群游客仰头望着壁画，神情专注，有人轻声低语，有人举起手机，试图留住这一刻的震撼。灯光打在壁画上，佛像的金箔微微反光，像是回应着今人的凝视。我站在人群后，忽然觉得，我们与千年前的画工，其实共享着同一种感动——对美的敬畏，对永恒的向往。

七十余年，北京展览馆始终站在文化传播的前沿。这一次，它与敦煌研究院携手，用三年时间打磨出这场“如是莫高”大展。3000平米的空间里，浓缩了十个朝代的艺术精华，近300件文物真迹与数字复原交相辉映。这不是简单的陈列，而是一场文明的重聚，一次跨越千年的对话。当敦煌的星辰映照北京的夜空，我们终于可以说：那盏灯，一直未灭。

出口处的文创区人头攒动，丝巾、书签、笔记本上印着飞天、藻井、菩萨像，每一件都带着敦煌的魂。有人细细挑选，有人拍照留念。这些物件不再只是纪念品，而是把敦煌的美，轻轻带进日常生活的载体。我拿起一枚刻有“如是”二字的金属书签，心想：或许文明的传承，就藏在这样细微的喜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