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院猫趣

DUBAN杜班

院子是露天的，水泥地，摆放着一个秋千和几套户外家具。当秋深了，那几棵老榆树的叶子便一日疏似一日，天却显得更高远起来，是一种澄澈的、淡淡的蓝，像一块上好的料子，洗得微微发了白。日光呢，也失了夏日的炎威，变得分外的可亲；斜斜地照下来，暖洋洋的，像一盅温得恰到好处的黄酒。我总爱在这当口，搬一把旧藤椅，挨着围栏坐下，摊一本闲书在膝上。其实也并不真看，只是让目光在那字句上虚虚地浮着，心思却全交给这满院的秋光了。

也不知是从哪一日起，这院子便多了一位常客。是一只橘色的猫，胖乎乎的，毛色在日光下，像一团行走的、柔软的夕阳。它仿佛是个极有主张的，来了便不客气，径直走到那片最饱满的阳光地里，身子一蜷，就成了一个圆滚滚的毛球。任凭着那些金黄的、褐色的落叶，一片两片地，悄悄落在它身上，它也只在梦里懒懒地动一动耳朵，算是应答。瞧着它那副与世无争的、酣然自得的神气，我心上那些无端的烦扰，也似乎被它这团暖意给熨平了。

日子静悄悄地流过去，像指尖的沙，看不见，却感得到它的逝去。忽有一日，墙角的阴影里，多了一双怯生生的眼睛。那是一只牛奶猫，白得像新雪，身上又恰到好处地泼了几块浓墨，显得伶仃而洁净。它只敢远远地望着那酣睡的橘猫，仿佛在观摩一尊威严的佛。我的橘猫呢，起初也只掀开一半眼皮，淡淡地瞥它一眼，随即又阖上，算是默许了这新邻居的存在。一个依旧占据着光的领地，一个安心守在影的角落，这院子里，倒也有了一种无言的和谐。

秋意渐渐浓了，风里带着些利落的寒。那牛奶猫的肚腹，却不知何时，像秋日里饱满的稻穗，微微地隆了起来。它变得愈发沉静，大部分时光，只偎在那只旧了的搪瓷盆边，眼神里有一种温顺的、母性的光。橘猫似乎也察觉了，它虽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派头，却时常会踱过去，在牛奶猫身边卧下，像一个沉默而可靠的卫士。

终于，在一个霜露很重的清晨，我听见那木箱后面，传来了几声极细微、极柔软的啾唧。我的心，像被一根极细的羽毛轻轻拂过，霎时软得不成样子。走过去看时，只见几只小小的、肉乎乎的生命，正闭着眼，在母亲温热的肚皮上笨拙地蠕动，像几团刚刚和好的、不同馅儿的汤圆。那牛奶猫疲倦而又满足地舔舐着它们，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咕噜声。

从此，我的院子便成了一个小小的乐园。我看书倦了，便放下书，看那些小家伙们在落叶铺成的地毯上嬉戏。它们把那枯叶当作假想的猎物，扑上去，用还没长齐的乳牙啃咬，又或被风翻动的叶梢吓一跳，猛地跳开，那憨态可掬的模样，常引得我哑然失笑。我有时忍不住伸出手去，那只最像它母亲的小黑白猫，便会凑过来，用那颗凉凉的、湿润的小鼻子，蹭我的手指。那温热的、活生生的触感，从指尖一直传到心底，仿佛连这晚秋的清寒，也给驱散了。

秋风依旧吹着，一阵凉似一阵，可我的心却是满满的。我依旧读我的闲书，它们依旧闹它们的。书页的簌簌声，落叶的窸窣声，混着那片细碎的、柔软的啾鸣与咕噜，便凑成了这秋光里，最教人惬意的、天籁一般的交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