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的头颅（17）

王东生

回家的路上邵伟昆没有乘车，他徒步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回到红河谷花园007号，天空阴下来。他懒懒地抬起眼睛，发现房间里有灯光。他疑惑地推门走进去，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屋子的笑脸都在迎接他：耿凤成，李海青，贺珍，赵继红，他几乎数不过来了。“这是，这是……”他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你去哪里了，同学们等你好一阵了。你忘记今天的日子了？”妻子走过来，她的脸上不是嗔怪，而是高兴。“什么日子？”“同学会，你自己定的今天。”他想起来了，是他定的日子，可他当时是向荀岩殷煜随口说的，没想到殷煜荀岩就把这件事办得这样认真。他看看荀岩和殷煜，他俩也看着他笑，那样子还有着一丝得意，一丝炫耀。那仁美这时蹿到邵伟昆面前，脸上的惊讶既做作又夸张：“你住这样大的房子呀，你是资本家吗？你一定抢了银行。”那仁美的惊讶哄得大家哗笑起来。那仁美是蒙古族人，上大学时就喜欢着男装，今晚如是西服革履。由于那仁美的开头，同学们七嘴八舌开始抢着说话。在上大学时邵伟昆从来没有成为过同学们的中心，今晚他成为了中心，在这所豪华的大房子里。桌子在大厅里已经摆好，他们人多，需要两桌的，但他们把两张桌子对在了一起。为了这次同学会妻子下午一定花费了许多精力，还有荀岩和殷煜。邵伟昆想。他们一边吃着喝着说着，在谈话中邵伟昆知道了他们现在都在干什么，各行各业都有，但是显然他们都不如他的事业有成，他们都不如他的生活豪华，但他们好像又都活得比他欢乐，踏实。“没想到呀你先成了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瘦精精的李海青敬酒时向邵伟昆说。邵伟昆记得李海青大学时是极让人尊重的人，一直是他们的班长，嘴上常说的一句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现在桥西区政府任职。“你没有想到的事多了，我们也没有想到你去当了贪官呢。”焦赞水端着酒杯调侃李海青，“怎么样当上将军了吧？”“什么将军，还是个兵，一个写字的兵，一个老秘书。你们看，写字写得我都有白头发了。”李海青说。邵伟昆站起身向同学们轮流敬酒。他脸上笑着。只是来到寥继平面前时，他的笑停止了，心底沉重了一刻。寥继平所在的工厂破产了，他失业了。那时候他正低头坐在那里，看见邵伟昆向自己走来，竟恭敬地忽地站起身。邵伟昆记得大学里时寥继平是被公认的“老实孩子”，学习好，热爱集体，听师长的话，谁能想到他如今却落得如此结果。邵伟昆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只是看他喝下酒去后，使劲握住他的手，握了好一会儿。 餐桌前依然不断地掀起高潮来，大家回忆大学时光，开着玩笑，抢着说话，喧笑声如同太阳月亮般充塞入整个大厅上空。邵伟昆融入浓浓的同学情中，有那么一会儿功夫，竟产生出一丝月明星稀之感。可他没有忘记让每一个人都高兴，他不住地问大家要吃点什么，再吃点什么。“我想要吃的，恐怕你这里没有。”这时赵继红面若桃花微笑地开口道。“你吃什么？”“黑山白水。”没有。不仅没有，邵伟昆也从没听说过这样一道食物。他看着赵继红的眼睛，想分辫出她说的是真是假。大学时赵继红就爱撒娇，她不仅和男生撒娇，也和女生撒娇。她的眼泪很亮，薄薄的眼皮眨动得很快，脸上的笑影既霸道又妩媚，同学们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贵妃小姨”。“没有吧。”贵妃小姨调侃地看着他，“要不要我自己来叫？”“要的，只要外面有。”她跳起来，摆动着开始发胖的身体，那神态又有了大学里的风韵。半个小时后，迪亚美餐厅开车送来这“黑山白水”，原来是一只香喷喷的甲鱼趴伏在有些奶水的陶罐里。赵继红接着介绍道，甲鱼必须是三斤重的，一两不能多，一两不能少，用牛、羊两种奶包裹，浸渗三天三夜，也是不能多一个时辰，不能少一个时辰；而后取出，再阴晾三天三夜，投入佐料，放入炉中煨烤三个时辰，这样黑山白水便成了。赵继红现在税务局当税收员，没想到居然就把这个世界吃得这样全面彻底了。“这个贵妃小姨……”同学会结束后他们一同唱了《山楂树》，一遍遍唱，一遍遍拍着手。他们真的谁也没有带孩子，他们自己又都成了孩子。他们闹到很晚才离开。赵继红有些喝多了，走路飘逸起来。出了门她要抓住尧琴茹的手，结果却抓住了邵伟昆的手，抓住了他的手就没有再放下，认真地向邵伟昆说：“抓住你的生活，伟昆。抓住它，别让它失去。”邵伟昆看着他们走远，才发现妻子站在身边，她的头靠在他的胳膊上。他回头看看她，轻轻搂住她的腰肢，黑暗中他好像有了一种冲动。“再晚我也要回去，克克要找我的。”“克克在什么地方？”他放开了她。“在刘大妈家里，我来时他找戎戎去玩了。你手里活怎么样了？”“就要完了。完了你和克克就回来。”“我去过学校了，学校的假期又延长了一些。”“不等他们的假期了，就回来。”“好吧，我会说服克克的。”他挥手为她招唤来出租车，尧琴茹坐上车时没再说什么，只是向邵伟昆招了招手。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和她这一别竟会是永远。当他再看不见出租车的影子时，耳边又响起来赵继红醉狠狠的声音：“抓住你的生活，别失去它！”他抬手按了按头边的太阳穴，低头走回屋子里去。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