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情叙—— 月光下的守望

玲玲

参赛类型： 秋阳情叙

文章标题： 月光下的守望

美编号： 5644992

昵称： 玲玲

我家有两个月亮：一个悬在天上，一个藏在心里。

天上的月儿时圆时缺，心里的月却始终圆满。那轮永不西沉的心月，是母亲用一生的光阴点亮的。

妹妹来到这个世界时，我还不懂事。母亲实在照料不过来两个年幼的孩子，只得将妹妹送到山里亲戚家。谁曾想，这一别竟成了母亲永远的愧疚——妹妹在山里染了风寒，高烧几日不退，接回家时，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雾。她到三岁才能坐稳，五岁才学会走路，身上一些地方没有知觉，最让人揪心的是控制不住小便。

那时候，江西老家还没有纸尿裤这样的物品。住在城里的人家，也要挑着衣物去几里外的河边浣洗。

从此，母亲的日子每天被切割成无数个重复的片段。妹妹每天都要尿湿衣裤六七回，夜里更是常常尿透床褥。天刚蒙蒙亮，母亲就开始忙碌：先给妹妹擦洗身子，换上干爽衣物，再拆下浸透尿的床单被褥，将换下的衣裤垫布一并收进木桶，挑着往河边去。

我永远记得在江西老家的那个中秋清晨。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妹妹又尿湿了床。母亲默默收拾起湿透的衣裤垫布，放进木桶出了门。我悄悄跟在后面，看见她蹲在河边的青石板上，弓着身子一下一下地搓洗。河水冰冷刺骨，她的手指冻得通红发僵，却依然仔细揉搓着每一处污渍。呵出的白气模糊了她的面容，那双常年浸泡的手在寒风里更显粗糙。

"妈，不冷么？"我轻声问。

她回过头，眉梢结着霜花，却露出温软的笑："等你妹妹对你笑的时候，就觉不着冷了。"

洗完回来，她顾不上暖暖手，又忙着把洗净的床单被褥晾到屋外有空地的地方。住处虽小，母亲总能找到有太阳的角落。寒风把湿床单吹得啪啪作响，初升的阳光透过湿润的布幔，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望着母亲忙碌的身影，我忽然懂得了"慈母手中线"的真意——那不仅是游子身上的衣裳，更是痴儿身下永远干爽的垫褥，是日复一日不曾停歇的守护。

后来随父亲下放农村，日子过得更加艰难。队里分的粮食总是不够吃，母亲总是偷偷咽下带着泥沙的薯渣，把像样的饭菜留给父亲和我们几个孩子，尤其不让妹妹饿着。因为妹妹感觉不到疼痛，生了病也不会说，全凭母亲格外留神。记得有天傍晚，母亲收工回来，发现妹妹蜷在床上喘得厉害，小脸都发了紫。她二话不说，借了邻家的板车，摸黑拉着妹妹跑了十多里路赶到市医院。医生说再晚些就危险了。那一整夜，母亲守在病床前，眼睛都没合一下。

黄昏时分，炊烟袅袅升起，母亲开始张罗一年里最隆重的团圆饭。妹妹坐在灶前的小凳上，咿咿呀呀说个不停。说来也是奇迹，妹妹虽然心智不全，口齿却伶俐得很，清脆的说话声常给这个家带来生气。

"妈妈，"她忽然仰起小脸，清清楚楚地说，"月亮圆了。"

母亲正在切菜的手突然停住。她蹲下身，把妹妹紧紧搂在怀里，声音微微发颤："是啊，月圆了，咱们一家也团圆了。"

夜幕低垂，明镜似的月儿升上窗棂，清辉洒满窗台。母亲抱着妹妹坐在窗下，轻轻哼唱着古老的童谣。妹妹又尿湿了刚换的衣裤，母亲的歌声却没有丝毫停顿，她一边哼唱，一边利落地给妹妹更换。尿布的特殊气味与月饼的甜香在月光里交织，成了我家独有的中秋记忆。

后来我们举家南迁到了深圳，这里冬日不再寒冷，母亲洗衣的手终于不必再受冻裂之苦。岁月悠悠，母亲的背脊渐渐弯了，却成了妹妹最坚实的依靠。母亲走到哪儿都牵着妹妹，妹妹就像母亲的影子，安静而忠诚。在母亲耐心的教导下，妹妹学会了不少事情：扫地、晾衣服，还会在超市排队打价码。每天午后，母亲和牌友打麻将，妹妹就安静地坐在一旁观看。年深日久，她竟认全了牌上的字，只是永远算不清番数，胡不了牌。晚饭后，母亲总要牵着妹妹在小区里散步，走累了就坐在石凳上说说话，或是在健身器材旁活动活动。

母亲与妹妹

母亲是在重阳节后走的。临终前，她紧紧攥着我的手，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嘱托："照顾好你妹妹......"

如今，这轮心月交到了我的手中。重阳将至，我带着妹妹去登高。她的步子不如从前轻快，但依然爱说爱笑。我紧紧牵着她的手，就像母亲当年那样。站在山顶，秋风拂面，天地开阔。

"妹妹看，"我指着渐暗的天边，"天要黑了，妈妈的灯就要亮了。"



她转过头，眼睛依然清澈，声音清脆："姐姐，你越来越像妈妈了。"

这话让我顿时湿了眼眶。就在这一刻，我真正明白了母亲一生的苦与甜。那些苦，是江西寒冬里刺骨的河水，是咽下的带沙薯渣，是深夜赶路的板车，是日复一日的搓洗；而那些甜，却是如此简单——不过是这生命纯粹的依赖，是那声"月圆了"，这句"像妈妈"，便足以抚平所有艰辛。

生命的圆满，不在于完美无缺，而在于真实地活过；爱的深沉，不因索取回报，而在无悔付出。母亲用她平凡的一生告诉我们：真正的坚强，是明知生活的不完美，依然温柔以待；真正的富足，是在漫长的守护中，读懂每一份依赖都是上天的馈赠。

中秋的月，是团圆的象征，更是母爱的延续；重阳登高，是敬老的传统，更是责任的传承。母亲没有留下万贯家财，却留下了世间最珍贵的家风：爱，就是永不放弃的守护，是长夜里亲手点亮、并代代相传的那盏心灯。

天上的月有阴晴圆缺，而母亲点亮的那轮心月，将永远悬在我家的天空，清辉长在，永不西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