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寨上“简便法”

.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桐花寨上“简便法”</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龙山高级中学 邬世安</b></p> <p class="ql-block">  六七十年代的桐花寨,活像被大山揣进了兜里,云雾一罩,连太阳都得费半天劲才能摸进来。漫山的油桐树倒是大方,春天撒一地“雪花”,夏天挂满绿色的“小灯笼”,可这些宝贝在寨里人眼里,简直是“甜蜜的负担”——出山的路比山里老奶奶的皱纹还曲折,贴在崖边,窄得让人只能扶着石壁走,雨天是“溜冰赛道”,摔一跤能滑出三丈远;晴天是“铁板烧”,鞋底都能烙出印子。寨里没见过“四个轮子的铁疙瘩”,运东西全靠肩膀扛着竹编的匝笼、背笼,壮小伙背一趟桐子,腰弯得能当弹弓,汗珠子砸在地上“啪”地碎成八瓣,转眼就被山路吸得没影,连点痕迹都留不下。</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寨里的“奢侈品”,得数灶房梁上挂的木犁,磨得能当镜子照的竹筛,还有老屋墙上那“铁骨铮铮”的磨筛——四根横木架着块打了许多孔的铁皮,磨红薯粉时得把它架在木桶上,手攥着红薯使劲蹭,一天下来磨的粉还不够塞牙缝,稍不留神就把手上的皮蹭得血淋淋,山寨的女人看着都心疼,直骂这磨筛是“吃人的家伙”。至于“车”?也就货郎吹牛皮时提过,说城里有四个轮子的“铁怪兽”,能拉着小山跑,寨里人听得眼睛发直,转头就笑:“这怕不是把云当车了?”</p> <p class="ql-block"> 改变这“苦日子”的,是个姓向的老人,不过没人叫得上他的真名,自打他总琢磨些“歪点子”,“简便法”这外号就像桐籽落土似的,在寨里扎了根。他常挂嘴边的话是:“路是脚踩出来的,法子是脑袋想出来的,总不能让大山把咱憋成闷葫芦!”</p> <p class="ql-block">  最先让寨里人“惊掉下巴”的,是他造的独轮车。用水桶粗的青冈树当轮子,烧红的铁钎“滋啦”一声在中间钻个孔,穿根硬木当轴,再钉上木架子,一头拴根粗麻绳,活像个“三条腿的怪家伙”。推起来时把绳子往肩上一挂,两手扶着架杆,木轮“吱呀——吱呀——”地唱着山歌碾过山路,二三百斤桐果堆在上头,稳得像坐轿子。以前背桐子出山,翻三五座山得折腾大半天,累得饭都咽不下;现在“简便法”推着车,太阳还没往西斜,就能跑三五个来回,麻袋码得整整齐齐,连个磕碰都没有。一寨人围过来,眼睛瞪得比桐果还大,小伙子们抢着试推,刚一使劲就惊得叫出声:“我的老娘啊!这玩意儿比匝笼轻十倍,简直是肩膀的‘救星’!”</p> <p class="ql-block">  没等大家从独轮车的惊喜里缓过神,他又在院坝里支起了“新玩意儿”——木架铁皮磨粉机。木料是山上砍的青冈树,铁皮是托货郎捎来的旧铁桶,他拿着铁钉在铁皮上“叮叮当当”凿了千百个洞,裹在碗口粗的九把斧树干上,敲敲打打三五天,竟让这“怪物”转了起来!把红薯塞进进料口,摇动手柄,铁皮磨棒“嗡嗡”地哼着曲儿,白花花的粉浆顺着木槽“哗啦啦”流进水桶,速度比手磨快十倍,看得人眼睛都直了。每到磨粉的时节,他家院坝就排起长队,我跟着母亲去时,看着粉浆像瀑布似的流出来,母亲一边擦手一边叹:“这老巴式的脑子,比油桐果还灵光,怕是装着个百宝箱!”</p> <p class="ql-block">  解决了磨粉的难题,他又盯上了砍猪草——这活儿在农村是最累的活儿之一,他找来几把菜刀,磨得锃亮,钉在木架上做刀片,想让草一送进去就“自动碎成渣”。可试了好几次,要么刀子卡得动不了,要么切出来的草长短不一,像“乱麻堆”,最后这机器被他拆得七零八落,零件又拿去改别的。有人笑他“瞎折腾”,他却不恼,摸着头说:“哪有一次就成的?败了再琢磨,总能摸出门道!”</p> <p class="ql-block">  最让寨里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是他改的那段山路。山寨通往宗岭的路,原本绕着山坳转,像条弯弯曲曲的长蛇,走一趟得多绕二三里路。“简便法”扛着锄头、錾子就往山壁上冲。桐花开时,他顶着满头“雪花”凿石头,汗水把衣服浸得能拧出水;桐叶落时,他踩着满地“金片子”填坑,手上磨出的血泡破了又起。几个月后,弯道变成了直路,路程近了一大半,走在新路上,寨里人的脚步都轻快了,嘴里念叨着:“这路,是‘简便法’用骨头熬出来的,比自家门槛还亲!”</p> <p class="ql-block">  不过“简便法”也有“栽跟头”的时候。那几年,寨里人嫌住在脉龙界半山腰的斑竹科不通马路,太不方便,纷纷往山脚临近马路的王家河搬家,拆下的柱子能从山腰往下滑,可瓦片多,用背笼背容易碎,成了“老大难”。他又动起了心思,砍了几棵楠竹,编了个长竹篮,想让瓦片顺着草脉岭的山坡“滑滑梯”似的溜下去。谁知楠竹滑得像抹了油,竹篮根本刹不住,“哗啦”一声全摔在坡下,碎得连完整的渣都找不着。他蹲在坡下看着满地碎瓦,半天没吭声。有人劝他:“算了,这法子行不通,别折腾了!”他却捡起一片瓦拍了拍土,咧嘴一笑:“滑就加点糙东西呗,下次准成!”</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才明白,“简便法”要的从来不是真的“走捷径”,而是不肯向穷日子“低头认输”的劲儿。就像山上的油桐树,春天顶着寒风开花,秋天迎着霜雪结果,从不会因为山高路远就“摆烂”。他的发明或许简陋,有的成功,更多的是失败,可那股“想办法突围”的劲头,比任何机器都管用——它像一颗桐籽,落在寨人心里,生了根,发了芽。</p> <p class="ql-block">  如今再回桐花寨,历经精准扶贫、乡村振兴,山路拓宽并铺成了平整的炒沙路,汽车能直接开到家门口,可老人们坐在一起海吹胡扯时,还总提“简便法”和他的独轮车。漫山的油桐树依旧热闹,春天桐花开得像雪浪翻涌,秋天桐果压弯了枝头。风一吹,花瓣落在老路上,像是在说:日子再难,也别丢了琢磨法子的心思;群山再高,也挡不住想往前闯的脚步。这或许就是“简便法”留给桐花寨最珍贵的“传家宝”——不是那些老旧机器,而是刻在骨子里的劲儿:只要肯想、肯干,再闭塞的山坳,也能开出希望的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