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日月不拘,岁月如流。仿佛只是一次眨眼,又是一年秋叶黄。若说“遍地黄”未免绝对,可秋色斑斓,主色调却终究被阳光般的金黄牢牢攥在手心,像是谁在盛夏末尾偷偷打翻了调色盘,让这一抹暖色顺着叶脉一路淌进心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霜气尚未褪尽,我踩着细碎的小冰晶走进公园入口处的银杏林。远远望去,千万把小扇倏然掀开,发出“扑簌簌”的轻响,像一群金丝雀同时振翅。风一过,它们便旋成半透明的漩涡,袒露出枝桠间土黄色的银杏果来,圆滚滚的“白果”挤挤挨挨,像婴儿握紧的小拳头,又像枝丫间藏不住的小秘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走在公园的甬道上,不时有绒毛白蜡闯入眼帘,白蜡又名美国红梣。它们的黄与银杏的暖金不同,带着一点月光的冷冽,像被初雪漂洗过的锡,又像琴师指尖拨出的高音,清澈得近乎脆薄。阳光一照,叶片边缘泛起半透明的琉璃光,与四周仍旧墨绿的雪松、暗红的紫叶李形成刀裁般的边界,仿佛谁用极细的羊毫蘸了藤黄,在这幅秋色长卷上勾出一道冷金色的闪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霜降才过三日,气温又有所回升。天空被冷空气擦得锃亮,蓝得几乎可以敲出金属声。我把手机仰到近乎垂直,让那面“蓝镜”充当背景色,把深秋的生机尽摄其中。地上那一簇簇近似枯萎的黄叶,分明经不住寒霜的反复拷问,却偏要在谢幕前唱出最高音——那是悲壮,也是刚烈,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倔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树下,落叶铺成一层厚可没踝的“金毯”。我蹲下身,掀开一片白蜡叶,叶背还留着昨夜霜打的泪痕,叶脉却仍旧挺拔,像老人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它们匍匐着,围拢各自的树干,仿佛要最后一次拥抱母亲,又仿佛在等待一场迟到的春风。风过时,“金毯”发出细碎的窸窣,像无数细小的嘴唇在同时低语:“别为我们哀悼,我们不过把阳光还给土壤。”“来年枝头,仍是我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伸手接住一片旋转而下的银杏,叶柄尚带青绿,像一截未燃尽的烛芯。忽然想起《诗经》里的句子:“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古人折柳赠别,今人却只能在落叶里辨认岁月的掌纹。指尖稍一用力,叶肉碎成金色的尘,随风散进阳光——原来秋并非终结,而是把辉煌碾成粉末,悄悄埋进下一场轮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抬头望,树冠间漏下的光斑跳荡如常。年年秋来秋色近,岁岁年年人不同。可那些藏在叶脉里的密码,却一年年被风复读,被根须破译,被枝头重新染成嫩绿。于是,我也便释然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踩着落叶,一路向前。身后,金黄的潮水向我漾起;身前,冬日的门槛已隐约可见。而我知道,无论脚步多迟疑,也终将被时光温柔地推向下一个季节。</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