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忽寻诗到义山——永新盐石岭古驿道记行

刘晓柊

　　仲秋十月，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们一行驴友从白沙小枧村出发，踏上穿越义山盐石岭古驿道的旅程。

　　义山是永新境内的三大山脉之一。《永新县志》上说，县南二十里处，连绵的山峰就象祖孙兄弟一般彬彬有礼相互谦让，所以取名“义山”。小枧村位于义山东南面，逶迤而上的泥土路，浅草如绿毯，野花野果星星点点笑脸相迎，林间鸟鸣婉转为我们轻声吟唱。秋风拂面，不燥不寒，正是徒步的好时节。

　　行至半山腰，向右一个转折，便见青石铺就的古道蜿蜒伸向山顶。石阶已被岁月磨得光滑，缝隙间长出青苔与细草。这便是昔日连接永新与泰和、遂川，沟通赣粤的千年商道——盐石岭驿道。北宋黄庭坚任泰和县令时，曾多次经此驿道往来永新访友赏景，写下《义山道中》诗：“莓苔石点雨痕斑，又忽寻诗到义山。疏影障空崖树老，清阴向日野花闲。望穷碧水孤城下，行尽白云双巽间。日暮荒村聊寄枕，乡关唯有梦飞还。”记录当时所见所感。

　　如今我们踏着同样湿滑的青石，仿佛也踏进了千年前的诗意里。那些被岁月磨得发亮的石阶，曾浸染先民几多艰辛的汗水，接纳士子几多疲惫的足迹，聆听骚人几多风中的低吟？他们翻山越岭，负重前行，或为生计奔波，或为前程忙碌，或为心灵寻一方净土。而今我们轻装上阵，只为觅一段山水清欢，不禁感慨——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但那份回归本真的心，依然如千年前一般，在青山深处轻轻跳动。

　　继续攀登，林木渐密，野蕨齐腰，遮蔽了小径。偶有山风吹过，竹影婆娑，恍若古人低语。一棵野生荔枝树，枝叶张开如一把大伞横斜遮盖路旁，红果累累如灯火高挂，众人纷纷采撷充饥，笑言这是“山神的馈赠”。

　　再往上，地势陡峭，左手边悬崖峭壁，深谷幽幽，林木阴翳，其下正是碧波崖。据《永新县志》载，碧波崖因“溪出岩石（盐石）之巅，泻为碧波缥缈之胜”，有“洗心桥”“化鱼潭”等景。这些美景皆藏于这深谷之中，静待有缘人。

　　静立于此，明代阁老刘定之“家居禾川湄，义山日对面；怅未得登临，此心徒健羡”的诗句浮现脑海——这位禾川才子终日与义山相对却未能登临的遗憾，今日我们终于代其弥补。

　　终于登上盐石岭之巅。一块巨石横卧道旁，上刻“义山盐堆”四字，笔力遒劲，据说是龙氏后人为纪念其先祖所刻。唐时大理评事龙况卒后葬于此岭，风水师谓“其山有石出盐”，乃宝地也，子孙遂号“盐堆龙氏”。

　　虽然传说难以考证，但是站在石上远眺，群山连绵，阡陌纵横，山下村庄如积木般历历在目，确有“富荫八千口，居分二百家”的气象。黄庭坚访义山曾赞叹：“山以高而秀，名因士乃传。”今日我们这群驴友虽非士人，却也因这山、这道、这石，与历史悄然相接。

　　山顶风大，凉意侵人。不远处一座铁塔矗立，那是2008年雪灾后抢修电网时所建。当年军人肩扛手提，将钢铁架运上这海拔八百余米的山巅，何等艰辛！自然之力虽巨，人力亦不可小觑。铁塔冷峻，却与温润的古道相依相伴，现代与往昔在此交汇，无声诉说着不同时代的坚韧。

　　下山途中，一座倾塌的亭子孤寂立于路边，仅余四壁与拱门，屋顶早已不知去向。这里曾是挑夫歇脚、文人吟咏之所。黄庭坚、杨万里、解缙、徐霞客，都曾在此驻足。杨万里有诗云：“义山禾水在处在，清风明月无地无。”想当年他们倚亭而坐，听风观月，谈诗论道，何其风雅！如今亭子虽颓，风月依旧，我们亦在此小憩，仿佛与古人共饮一壶山间清气。

　　三个半小时后，终于抵达终点一一碧波崖登山口。一片枫林挺立如列军阵，黄叶沙沙令人陶醉，阳光穿过叶间缝隙，在青石路上洒下斑驳光影，宛如仙境。众人盘坐于道路上，笑语盈盈，合影留念。一路行来，我们走过古道，看过石刻，登过山巅，访过废亭，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

　　翻过一座山丘，未必有人等候，但总有风景在前方。盐石岭的每一块石、每一道坡、每一缕风，都在讲述着属于它的故事。我们不过是过客，却也在这一行程中，与历史擦肩，与山水对话，与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