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粤古驿道行

美友庞大

广州市市花—木棉花

　　广州从化古驿道以钱岗村为核心起点，全长约45公里，北至温泉度假区，现存古道遗存包括上下清幽古道、小蛇径古道等，串联起太平镇、江埔街、温泉镇三个镇街。

　　古驿道的路是石阶路，歪歪斜斜的，不知是哪朝哪代的遗物。石面磨得光亮，却不是匠人打磨的那种光亮，是人的脚步、风的吹拂、雨的浸润，一天天、一年年，慢慢成就的。那光亮是温润的，含着岁月的体温。路的两旁，便是竹林了。

　　这真是一片绿色的海。一根根的竹，修长地、沉默地向着天空生长，挤得密密匝匝的。阳光本是朗朗地照着，到了这里，却仿佛怯了场，只从那些交错叠盖的狭长叶片间，费劲地漏些下来。落下来的，便不再是耀眼的金线了，而成了淡淡的、青蒙蒙的光点，像些小小的、会做梦的精灵，在微尘里轻轻地浮游。风过时，满耳是飒飒的声响；这声音不单在耳里，竟好像透进了衣衫，在皮肤上拂过，凉意便一丝丝地渗进来，将方才的暑气涤荡得干干净净。那竹子的绿，也仿佛流得到处都是，空气是绿的，声音是绿的，连人的呼吸，似乎也带着一股清冽的绿意了。

　　穿过竹林，便听见了水声。先只是隐约的一片，愈往前走，便愈真切起来。那不是瀑布的轰鸣，而是极清浅的、活泼泼的潺湲之声。一条小河，亮晶晶的，从山石的怀抱里转出来，又向着林子的更深处去了。水是那样地清，水底的卵石，带着青褐的纹路，看得清清楚楚。有几处，水流得急了，撞在石上，便溅起一捧捧雪白的浪花，随即又化开，成了无数转瞬即逝的泡沫，像叹息一般。我蹲下身，将手浸在流水里，一股沁人的凉便从指尖直传到心里去；这凉，与竹荫下的又自不同，它是流动的，带着一股子不容分说的劲儿。

　　路是随着水势蜿蜒的。有时紧贴着河岸，能看见水边一丛丛的野菜，青翠欲滴，叶子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水珠。有时又转一个弯，将水声撇在身后，引入一片向阳的坡地。这里便看见了果木。是些龙眼与荔枝，算不得什么名贵的品种，却也长得精神。枝叶间，已能看到一嘟噜一嘟噜青涩的果子，小小的，硬硬的，在日光下泛着一种毛茸茸的光。它们静静地悬在那里，仿佛在做着一个甜美的梦，只等着夏天的热与雨，来将它们唤醒。

　　正走着，前头现出一座桥来，名字起得极好，叫“连心”。是座石桥，形式也简朴，并无雕栏画栋，只几块厚重的石板，稳稳地架在两岸。我站在桥上，向下望是脉脉的流水，向前望是蜿蜒的古道，心里忽然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桥上，该走过多少人呢？那急着赶路的商贾，那奔波求学的士子，那探亲归家的旅人，他们的脚步，都曾在这石板上响起罢。他们的悲欢离合，他们的期盼与疲惫，是否也像看不见的痕迹，沉淀在这桥的每一寸肌理里了呢？我此刻的驻足，与千百年前某一个在此歇脚的身影，在这时空的交点上，竟有了一种无声的契合。

　　走过连心桥，景致豁然开朗。最撼动人心的，莫过于那一片铺展到山脚下的稻田了。先前在坡地上见到的青涩林果，仿佛是个羞涩的序曲，而这里，才奏响了生命最饱满、最辉煌的乐章。稻谷熟了。那是一种无边无际的、沉甸甸的金色，比阳光更醇厚，比梦更踏实。秋风拂过，稻浪便一层一层地漾开，带着谷物特有的、干燥而温暖的香气，那香气里含着泥土的馈赠和时光的沉淀。每一株稻穗都谦卑地低垂着头，像一个个智者，因为它们腹中蕴藏着最实在的圆满。这丰收的静默，比任何声响都更具力量。

　　桥那边的菜地里，几只粉白的蝴蝶，在菜叶间翩翩地，忽上忽下，像些飘忽的梦。菜地边上，挨着山脚，排着些蜂箱。那些小小的、金黄色的蜜蜂，忙碌得叫人眼花缭乱，“嗡嗡”的声响汇成一片低沉的、持续的合唱。它们的生活，是这样地单纯，又这样地庄严。我忽然有些羡慕起它们来；它们的忙碌，是为了一个确切的、甜蜜的目的，不像人的心，常常是悬在半空，无所依归的。

　　归途的脚步，不觉慢了下来。夕阳的余晖，与那无边的稻金色融在一起，将天地都染成了一片温和的暖色调。来时的兴奋与好奇，此刻都沉淀为一种静静的满足。这古道的妙处，怕不只在那些看得见的竹林与流水，更在于这一路所给予人的那份从清幽到丰盈的慰藉罢。它仿佛在说，你只管走下去便是，由青翠的梦，走向金黄的实。

　　回到起点，再回望那暮色中郁郁苍苍的山林，那条石道早已隐没不见。但我确乎知道，它就在那里，连同那竹的绿，水的清，桥的影，以及那片沉甸甸的、金色的稻田，都一并妥帖地安放在我的心里了。

万事如意，柿子树。

竹林黄叶

　　那竹林的清幽、流水的潺湲、连心桥的遐思，以及最后那片灿烂的稻浪，共同构成了一幅动人的画卷。记忆里留下这样一段宁静而丰盈的旅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