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走进长治观音堂,不足四十平的小殿,竟像一口深井,把五百尊神佛都沉了进去。我站在门口,一时不敢迈步。满眼都是人影,却又寂静无声——从地面升腾至梁顶,层层叠叠的彩塑挤满了每一寸空间,像一场被时间冻结的神佛集会。中央的观音低眉垂目,衣褶垂落如水,文殊与普贤分立两旁,仿佛正轻声对她说着什么。抬头望去,祥云缭绕间,释迦牟尼结跏趺坐,老子执扇含笑,孔子手持玉圭,三教圣人共处一穹,竟无半分违和,倒像是早已约定在此相会。</p> <p class="ql-block"> 这哪里是泥塑?分明是一场五百年的呼吸。当快门轻响,像是惊动了沉睡的时光,那些凝固的神情忽然有了温度,目光流转,衣带欲飞。我几乎以为,只要再安静一点,就能听见哪位罗汉翻身时石床的轻响,或是哪位天神在云端低语。</p> <p class="ql-block"> 相机对准这方寸天地,取景框却总显得太小。那些被裁剪的衣袂、隐在角落的面容,非但没让画面残缺,反而成了留白的艺术。有些庄严,本就不该被完整看见;有些故事,留在框外,才更真实。镜头难容全貌,却让人心生敬畏——仿佛每一处未入镜的细节,都藏着更生动的呼吸。</p> <p class="ql-block"> 塑像层层叠叠,如潮水般涌向高处。大的约两米显气势,小的仅两厘米见精致,尊尊描金彩绘,色彩经年不褪。我仰头细看,忽然觉得这不是一场宗教陈列,而是一场人间百态的缩影——有怒,有笑,有思,有眠,有护法的刚猛,也有圣贤的沉静。他们用泥身演尽了人间的善恶、信仰与时间的重量。</p> <p class="ql-block"> 最下一层是十八罗汉,有的怒目而视,有的笑意盈盈。那位“睡罗汉”斜倚石床,眼睑微合,连嘴角的弧度都透着倦意后的安宁,真不知是哪位匠人,竟能把“睡意”捏进泥胎里。往上是二十四诸天,手持日月、宝剑、莲花,衣带翻飞,似在云端巡行;再高处是十二元觉,面容肃穆,似已参透轮回。最顶端竟还藏着玉皇大帝与孔子的七十二弟子,小如指尖,却个个眉目清晰,袍色鲜亮,像是被谁轻轻撒上天幕的星点。</p> <p class="ql-block"> 这哪里是泥塑?分明是一场五百年的呼吸。每一尊彩塑,都是匠人指尖的温度,是信仰落地的声音。他们用泥土捏出了神,也捏出了我们心中最深的敬畏与想象。</p> <p class="ql-block"> 离开时天色已暗,回望观音堂,灯火未明,轮廓隐在暮色里。可我知道,那小小殿堂之中,五百双眼睛仍在静默中睁开,有慈悲的,有威严的,有沉睡的,也有时刻准备出击的。他们不说话,却讲尽了人间的善恶、信仰与时间的重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