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托鲁亚的日与夜

周杰祥

下了公路，走过一段绿树成荫的石子路，我们见到了一栋颇有年岁的木屋，静静偎在罗托鲁亚湖的臂弯里，这便是我们住的地方。

这原是民宿主人祖上——一群早年渡海而来的欧洲拓荒者——所建。墙上挂着泛黄的旧照片，诉说往日时光：留着浓密八字胡的绅士拄着手杖，淑女撑着阳伞，孩童们穿着浆洗得笔挺的衣裳。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工作照：几位男子立在笨重的蒸汽拖拉机旁，身后是新垦的土地，那钢铁巨兽喷吐白烟，轮子高过人身，仿佛向这片原始土地宣告工业文明的到来。

晨光慢悠悠漫过湖面，斜斜地洒进阳台。我们陷进宽大的旧沙发里，任阳光把周身晒得暖融。沙发该是有些年头了，皮面磨得发亮，却格外服帖身子。从阳台望出去，湖水蓝得醉人，偶有野鸭划过，留下一道渐渐消散的水痕。民宿主人的大狗在草坪上打滚，惊起几只啄食的麻雀。我们就在这片慵懒晨光中，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时光仿佛也放慢了脚步，温驯如脚边打盹的猫。

正午时分，我们前往毛利村落。村子隐在葱茏绿意之后，未及走近，已传来低沉浑厚的歌声。那是毛利勇士正跳“哈卡”舞。他们赤着上身，脸上绘着古老图腾，双脚有力地踏击地面，每一声呐喊都似从地心迸发。这原始的力与美，与民宿照片中彬彬有礼的拓荒者形成奇妙的映照——一个是大地的长子，一个是远道而来的客人，都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独特的印记。

村里的老匠人正专注雕刻。他手指布满老茧，刻刀在木料上游走，刨花如雪飘落。那螺旋纹样，据说象征生命的轮回，一圈一圈，无穷无尽。麦卢卡花在阳光下开得烂漫，蜜蜂忙碌穿梭其间。原住民的古老智慧，与拓荒者带来的新技术，竟在这片土地上和谐相融。

最撼动人心的，当属世界闻名的间歇泉。资料记载，这是全球最大的间歇泉之一，被地理学家列为这个星球最壮观的地热奇观。我们站在观景台上，脚下土地滚烫，空气中弥漫硫磺气息。突然，大地深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如巨兽苏醒。紧接着，一道水柱冲天而起，直上三十余米高空。热水如瀑倾泻，水汽在阳光下幻化成七彩霓虹。这景象令人屏息——大自然以最原始的力量，演绎着亘古不变的韵律。我们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地热透过石面传来，暖意融融，让人眷恋不舍。

从村落归来，恰逢斜阳西照。回到木屋阳台，沙发上还留着阳光的余温。轻抚粗糙的木栏杆，忽生感慨：拓荒者带来的蒸汽拖拉机，改变了这片土地的模样；而毛利人守护的间歇泉，却依然保持着原始的面貌。这或许正是新西兰最动人之处——不同的文明在此相遇，各自绽放，又彼此包容。

夜幕降临，民宿主人点亮廊前的灯。柔光洒在那些旧照片上，拖拉机静默地停在时光里，而远处的间歇泉，想来仍按着自己的节奏喷发。明日我们即将离去，但此刻的感悟将长存心间：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无论是人类的开拓史，还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都值得同等敬畏。罗托鲁亚的妙处，正在于让每一个到访者，在湖水的温柔与地火的热烈之间，寻得属于自己的那份感动。

26/10/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