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的地方才有牵挂

江南望郡

我的小院藏在村角，灰墙红瓦，静立树影之间。天常阴，云厚而不沉，如薄棉轻覆屋檐。门前小树不知年岁，枝头红布条随风轻晃，似替院子守着未了的心愿。铁门斑驳，砖墙低矮，于我却胜过万千高墙。这里无喧嚣，唯有晨扫落叶的沙沙声，与午阳穿叶的斑驳光影。有家处，便有牵挂；这小院的每一寸光阴，皆是我心头不舍的牵念。

院角棕榈倔强生长，根须自水泥缝中钻出，仿佛向大地索要生存的权利。上午的阳光斜照，绿叶亮得发烫，每一片都像在呼吸。我常坐小凳凝望，看光影在叶脉间游走，看蚂蚁沿树干奔忙。它不语，却让我觉得，院中所有生机，皆由它蔓延而来。它扎根之处，便是家的方向；而家的方向，始终牵着我的心走。

儿子也爱这树。那日他穿绿T恤，仰头望着低垂的果子，手高高举起，指尖几乎触到枝叶。他笑得纯粹，仿佛揭开了世界的秘密。我立于门边未语，只见那一缕光恰好落在他脸上，明亮得令人想将瞬间藏进记忆深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牵挂并非言语，而是看见他笑时，心被轻轻牵动的那一丝暖意。

他爱扫地，弯腰挥帚，沙沙声划过水泥地，像在谱写一首无人听懂的歌。红砖围起的小院不大，却足够他来回奔跑。阳光洒在扬起的尘埃上，浮光点点，宛如把日子扫成了碎金。这方寸之地，是他成长的印记，也是我日日牵挂的源头——家在，孩子在，心便不曾漂泊。

有时我也扫，穿绿T恤，像他父亲年轻时的模样。墙角菜园种着青菜与葱，叶片翠绿欲滴。扫毕顺手拔几根杂草，再望一眼墙上褪色的红对联——“万事如意”“富贵吉祥”。每年春节，我仍换上新的，字迹鲜红如初。院子沉默，却记得每一年的烟火。家的痕迹，就藏在这年复一年的更替里，牵着游子的心，也引着归人的脚步。

他扫地总穿花短裤，扫帚在手，像握着一把剑。红砖墙边的小红门，门缝夹着去年的对联纸，风起时哗啦作响。他偶尔回头看门，又低头继续扫，仿佛与院子低语。远处高楼林立，脚手架如林，而我们依旧如故。我不急，他也不急。因家不在广厦高堂，而在熟悉的声响与光影里，牵着岁月，也牵着彼此。

他在花园蹲着时，像一株初生的小苗。阳光正好，黄花开得热烈，他笑得比花更灿烂。我远远望着，不忍打扰。这院子最动人的，不是花开几度，而是他愿意蹲下来看一朵花的时光。那一刻，我仿佛看见童年在我眼前重新生长——有家的地方，才容得下这般缓慢而温柔的静好。

他蹲看花，眼神专注如读一本无字之书。绿叶衬黄花，风过轻摇。他不语，我亦无言。有些安静，无需言语。家的牵挂，就藏在这无言共处里，如风拂花枝，轻得不留痕迹，却在心上刻下深深的印。

一次他捏着一朵黄花举到眼前，歪头细看。阳光穿透花瓣，透出嫩黄的光晕。我悄悄按下快门，可照片怎及现场温暖？那光、那风、那孩子眼中的亮，是镜头装不下的。家的记忆，从非影像可载，它是气息，是温度，是心头那一缕割不断的牵连。

草地不整，杂草与花混生，他却看得入神。穿绿短袖，蹲在那里，低头不知看什么——或许是一只虫，一片叶，或只是贪恋贴近土地的感觉。我年轻时也如此，蹲在田埂看蚂蚁搬家，能看一整个下午。如今，我在他身上看见过去的自己，也看见家的延续——牵挂，原是一代代蹲下的身影。

他手中捏着小石子，翻来覆去，如获稀世珍宝。花园还是那个花园，花仍是那些花，可他眼中的世界，每日都在重生。而我在这小小院落里，看见的不只是他的好奇，更是家的根脉悄然延伸——有家的地方，才会有这般不被惊扰的天真。

绿短袖，红砖墙，一片黄花。他蹲着，像一幅画，也像一首诗。我不懂诗，却知道，这样的画面，是这院子赠我最好的礼物。它不声不响，却将最深的牵挂，织进每一个晨光微露的清晨。

他低头看花，阳光穿过树叶，在他背上洒下斑驳光影。那一刻，时间仿佛慢了下来，连风都放轻了脚步。这院子不大，却装得下他整个童年。而童年在哪儿，家就在哪儿；家在哪儿，牵挂便生根发芽，永不凋零。

扫完地，他常拿起篮球，在水泥地上拍几下。咚、咚、咚，清脆声响惊飞檐下麻雀。电动车停在角落，墙上藤蔓攀爬。他投进一个空心球，咧嘴一笑，仿佛赢了全世界。这小小院落，是他奔跑的天地，也是我牵挂的坐标——家，就是他笑出声的地方。

下雪那天，院子洁白如洗。铁门紧闭，雪堆在扫帚柄上，像披了件棉袄。我没扫，想留这份静。孩子趴在窗边看，说像童话里的城堡。是啊，这小院，也是我们的童话。有家的地方，风雪也温柔，因为牵挂早已筑起一道无形的墙，护住屋内的暖。

年过完了，地上还散着红纸屑，如节日的余温。我扫时，他站在菜园边，手里捏着一根葱。菜叶青翠，墙头对联犹在，风起轻晃。这日子不轰烈，却一天比一天踏实。而踏实，正是牵挂最深的底色——它不张扬，却从不曾离去。

饭桌上碗筷齐整，热汤升腾白气。墙上福寿图是母亲所留，年年春节必挂。我们话不多，可每一口饭，都像在说：日子还在，家还在。而家在，牵挂便如这热气，缭绕不散，暖了唇齿，也暖了心肠。

团圆饭最丰盛，酒杯相碰，笑声不断。窗外寒，屋内暖。菜多得摆不下，却无人嫌挤。这小院容不下大宴，却容得下所有牵挂。那些笑声、碰杯声，都是家的回响——有家的地方，才会有这般满溢的幸福。

众人围坐，话多，笑多，碗也多。厨房锅声未歇，镜中人影晃动。节日装饰仍挂墙上，红得喜庆。这样的夜，一年不过几回，可每一回，都值得铭记。因家聚之时，是牵挂最浓之时——它把散落四方的心，重新聚拢在灯火之下。

过年那天，我和他站在门口，春联新贴，红得耀眼。他穿红外套，我穿棕大衣，相视而笑，宛如画中人。晾衣绳上棉被随风鼓动，像在招手。那风，那笑，那红，都是家的印记——有家的地方，才会有这般被阳光晒透的欢喜。

院角那块金属板，是早年修车时垫的，一直未拆。锄头靠在墙边，锈迹斑斑，却仍结实。它和那扇旧铁门、那棵老树一样，沉默地守着岁月。它们不说话，却记得每一次归来的脚步，也记得每一次离别的背影——有家的地方，才有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