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搁下那听筒,耳边还残余着“暂时无法接通”的、刻板的声响。这声响,在暮色氤氲的楼道里,竟显得分外清晰,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周遭的寂静。我原是盘算着,问她可要从超市里带些果儿回去的。</p><p class="ql-block"> 推开家门,便瞧见她那手机,此刻正孤零零地瘫在沙发上,像一只被遗弃的物什,屏幕是暗的,默然无语。我心里一动,仿佛早有预感似的,径直走过去将它拾起。指头在冰冷的玻璃面上划了几下,果然,那“黑名单”里,又赫然躺着我的名号了。</p><p class="ql-block">这已不知是第几回了。</p> <p class="ql-block"> 起先还有些惊诧,有些不解,甚或有些微的愠怒;但次数一多,便只剩下一种无可奈何的、近乎于滑稽的坦然了。我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这笑里,有对自己这般境遇的嘲解,也有对那布置下这境遇之人的一种了然。我于是不慌不忙,将相机朝着那屏幕上的字样对准了,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便将它拍了下来,随手便抛到那唤作“朋友圈”的虚境里去,附上寥寥数字:“又是被亲妈拉黑的一天!”——这倒像是一种仪式,一种对这现代家庭里小小“冤案”的、略带戏谑的备案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做完这些,我转身走向厨房。门帘里透出暖暖的灯光,和着油烟机低沉的嗡鸣。那熟悉的、略显佝偻的背影,正在灶台前忙碌着,锅里升腾起一片白蒙蒙的蒸汽,将她笼罩其中,竟有些像旧戏文里云雾缭绕的仙人了。<b>只是这仙人,手里操持的,是人间最朴素的烟火。</b></p><p class="ql-block"> 我挽起衣袖,正要走过去。她恰巧回过头来,看见我,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便漾开一圈笑意。那笑是极暖的,像冬日里呵出的一口白气,能将周遭的寒意都驱散了,让人恍如置身于三月的春风里。然而这春风只拂面一瞬,她便连连摆手,那带着油光的手在围裙上匆忙地揩了一下,口中念道:“去,去,这里用不着你,莫要沾了一身的油烟气!”</p><p class="ql-block"> 我仍是笑着,脚步并未停下。心里头却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方才那点子戏谑的心思,霎时便淡了,化作一丝微酸的心疼。<b>她总是这般,一面用那最可奈何的法子同你玩笑,诸如无知无觉的将那电话拉黑,让你寻她不着;一面又将这世上最沉重的关怀,不由分说地全都堆到你的面前,且不许你分担一丝一毫。</b></p> <p class="ql-block"> 这大约便是母亲的“兵法”了。那黑名单,<b>是岁月和新时代的科技,帮她布下的“疑阵”,带着些老小孩似的顽皮与执拗,要引起你注意,要你知道,她这里,是随时可能“不通”的,</b>只因她已将全副的精神,都付与那灶台上的粥饭了。待到你看穿了这“阵”,走到她跟前,她却又挥着手,要将你从这烟火战场中赶出去,仿佛你是个不相干的客人。</p><p class="ql-block"> 我终究还是凑了过去,挨着她站着。她虽仍在絮絮地赶我,那眼里的笑意,却分明是更浓了些。</p> <p class="ql-block"> 如今,湘西的天又冷了些,窗外那被北风包裹着的夜,却似乎更温柔了些,<b>那万家灯火,点点盏盏,倒像是谁人不小心打翻了一匣子的碎金,亮晶晶地暖着人的眼。</b></p><p class="ql-block"> 而此刻屋内被暖暖的灯光笼罩着,锅里的汤正咕嘟咕嘟地滚着,<b>这被“拉黑”后的小小“冤案”趣事,便也在这滚沸的声音里,融化成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情了。</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