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闲话“忙”</p><p class="ql-block">             文/醉墨(翰林学士)</p><p class="ql-block">       说句实话,最近有点忙。这“忙”,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呢?我近来算是有了些切实的体会。它不像盛夏的雷雨,来得猛,去得也快,倒更像是江南的梅雨天,潮潮的,黏黏的,无声无息地渗透到日子的每一道缝隙里,让你浑身不得爽利,却又说不出究竟哪里在淋雨。</p><p class="ql-block">       我的忙,是有个刻板的节奏的,那便是每周的三日。这三日里,我须得往老年大学去。穿过那条两旁栽着老樟树的街道,踏进那座总飘着淡淡墨香与琴音的楼里,我便暂时从自己的身份里抽离出来。讲堂里坐着的,是些白发苍苍的学生。他们的眼睛,不像孩童那般明澈见底,也不像中年人那般布满思虑的云翳,那是一种被岁月细细淘洗过的、温润而笃定的光。他们摊开笔记本,握着笔,像最用功的小学生,一笔一画地记着。看着他们,我时常会有些恍惚。他们这般年纪,照理是该“闲”下来了,将人生的是非成败、风雨晴明都关在门外,只守着阳台上的几盆花草,或一副磨得油亮的棋盘,便是一天了。可他们偏不。他们仿佛是要急切地,把那些被生活耽搁了的、被时代遗忘的梦,从时间的深潭里,一件一件地打捞上来。这份“忙”,于我而言,便成了一种沉静的洗礼,让我那点因俗务而生的焦躁,显得多么的轻飘且可笑。</p><p class="ql-block">      白日里的上课,是与人沟通,学术交流的思辩。而到了晚上,我的“忙”便转入了一片极致的静里——那是父亲的病房。</p><p class="ql-block">       病房的夜,是被一种寂静包裹着的。日光灯管发出匀净的、微带寒意的光,照在四壁白墙上,反射出一种万籁俱寂的空旷。只有床头监护仪上,那一起一伏的绿色波纹,和着父亲均匀的、稍显绵长的呼吸,成了这寂静的节拍。我坐在这片寂静的中心,像一块被遗忘的礁石。起初,这份“陪护”的忙,是带着一种无形的重压的,那是对光阴流逝的无力,对生命脆弱的敬畏。心思是散乱的,像一团找不到线头的麻。</p><p class="ql-block">       然而,人心是孤独而宁静。当你在一个极静的环境里待得久了,那些纷乱的杂音,竟会自己慢慢地沉淀下去。我看着父亲安睡的、如同婴孩般的面容,一生的劳碌与风波,此刻都敛入了那平静的眉宇之间。这何尝不是一种“忙”后的归宿?我忽然感到,这病房并非思想的囚笼,反倒成了一间与世隔绝的书斋。</p><p class="ql-block">      于是,白日里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思绪,此刻竟像得到了号令的士兵,慢慢地排列、集结起来。窗外的夜色,是纯然的墨黑,无边无涯,正好供我的神思驰骋。那些关于创作的难题,平日里苦思不得其解,在此地,却仿佛有看不见的精灵,在耳边轻轻地提点。我想到古人的诗境,想到远方的山水,想到那些被遗忘在历史角落里的悲欢离合。这狭小的、充满着消毒水气味的空间,竟变得比任何广厦华屋都要辽阔。静,是最大的丰饶;而守着至亲的这份“忙”,竟成了通往“遐想无限”的那道秘径。</p><p class="ql-block">       这么一想,我如今的“忙”,倒像是一幅织着日常生活的锦缎了。老年大学那边,是热闹而温煦的纬线,编织着他人生命的晚晴,也映照着我中年的路程;病房这边,是沉静而深邃的经线,维系着血脉亲情的根须,又意外地滋养着我精神的羽翼。这一动一静,一外一内,看似矛盾,实则相辅相成。它们将我的人生,编织得愈发厚实和绵密了。</p><p class="ql-block">      从前总以为,“闲”才是生活的真谛。如今方才有些明白,生命的真滋味,或许正藏在这不得不为的“忙”里。关键倒不在于“忙”本身,而在于这“忙”的间隙里,你是否还能保有一份“思接千载”的从容。正如这病房的夜,它困住了我的身,却恰恰放开了我的心。</p><p class="ql-block">(乙巳季秋,作于湖南·株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