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喜欢听邓丽君小姐的歌,尤其偏爱《又见炊烟》。每当“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的旋律在耳畔响起,它就像一把温柔的钥匙,轻轻打开我记忆的闸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济南千佛山脚下求学。从教室到宿舍的路,要穿过山下果农的居住区。傍晚时分,总有最动人的巧合在此刻上演——农家烟囱里冒出的轻烟裹着淡淡的米饭香,混着收音机里《又见炊烟》的婉转韵律,恰好与天边橘红的晚霞叠在一起。风将这一切温柔地送进鼻尖时,想家的念头会突然漫上来:家里的烟囱是不是也腾着这样的烟?父母此刻又在做些什么?回到宿舍,我匆匆写下一首小诗:“在夕阳燃尽的地方,那里有我可爱的家乡,烟囱飘着袅袅炊烟。新翻故土悠悠清香,伴着暮归老牛的哞声飞扬,我把童年留在那里……”如今再读起这些句子,仍能触到当时心头那片温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炊烟里,藏着母亲的温柔,更载着父亲沉默的爱护。七十年代时,家里条件拮据,缺吃少柴。寒冬的清晨,天还没亮,父亲就扛着铁锹去河边。冰碴子粘在裤脚冻成硬块,棉帽子里浸满了汗水,他却依旧一锹一锹地铲出芦苇根;装满篮子挑回家时,扁担在肩头压出深深的红印。院角的草根慢慢垒成了柴垛,而柴垛的大小,就是当时一家人烟火气的象征——柴垛越大,烟囱里的轻烟就越稳,锅里的饭也越香。我常蹲在锅灶旁,看父亲拉着风箱,把晒干的草根一点点塞进灶膛。火苗欢快地舔着锅底,轻烟则慢悠悠地从烟囱里钻出来,飘向远方。那时的我不懂“责任”二字的分量,只知道只要有父亲在,家里就有满满的安全感,灶台上的柴草就永远不会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小时候,望着那缕缕飘向天空的轻烟,我总忍不住托着腮胡思乱想:这烟能飘到哪里去?能飘到遥远的北京吗?能看见毛主席吗?能飞到天安门广场的上空吗?这些幼稚的疑问跟着轻烟一同飘向远方,成了童年里最鲜活的印记。而这缕烟,也是家里最准的“饭点信号”——只要看见烟囱里的烟从浓转淡、飘得慢了,就知道锅里的饭快熟了。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能听见母亲站在门口,喊着我的乳名:“二小,回家吃饭喽!”那声音裹着淡淡的烟火气,穿过几十年的光阴,至今仍在我耳畔轻轻回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小妹比我小十岁,我最难忘她小时候的模样。那时日子过得紧,母亲总想给年幼的她弄点好吃的补补身体。她会用半瓢白面在小盆里和成一小块面团,在手掌里反复揉成棒槌形,穿进一根细木棍,小心翼翼地塞进锅灶的炉灰里焐着——我们管这叫“骨锥”,是专给妹妹准备的“小灶”。母亲把热乎乎的“骨锥”递给我时,指尖还沾着黑灰色的炉灰,再三嘱咐:“好好喂妹妹,可别自己偷吃。”转身又从锅灶里拿出两三个烤得焦香的地瓜,塞进我和弟弟手里。我捧着烫手的地瓜一边吃,一边看着妹妹小口小口啃着“骨锥”,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轻烟慢悠悠地从烟囱里飘出去。这样的温馨伴着轻烟一年年重复,直到某天突然发现,它已悄悄成了记忆里的风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不过,炊烟笼罩的童年里,不只有温馨日常,也藏着我们调皮闯祸的小插曲。童年的模仿欲总是不分好坏。看了《小兵张嘎》后,我对“堵烟囱”的片段印象特别深;恰巧又和邻居家的男孩吵了架,心里气不过,就学着嘎子的样子,让小我两岁的弟弟找了一把干草偷偷塞进了他家的烟囱。我们躲在不远处的树后,得意地等着看他家的“热闹”。没过多久,就见他妈妈拿着锅铲从屋里跑出来,一只手还不停地抹着眼睛,显然是被烟呛到了。屋顶的炊烟歪歪扭扭地飘着,他家的房门里还不断冒出烟雾。看到这样,我们躲在树后正心生愧疚、不知所措时,却没逃过母亲的眼睛。她没有骂我们,只是默默地拉着我和弟弟去邻居家道歉,还逼着我亲手清理了烟囱里的干草。那天傍晚,两家的烟囱又一起飘起了袅袅轻烟,我和弟弟还有那个男孩和好如初,蹲在门槛上,分享着同一块烤“骨锥”——那是我第一次懵懂地明白,炊烟不仅藏着家家户户的温馨,还很脆弱、很珍贵,需要邻里间的善意与包容来共同守护。</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日子就在这袅袅的炊烟中,一天天溜进了腊月。腊月里的炊烟,更是裹着年的味道,热闹又厚重。每年腊月二十六七,家里总要蒸饽饽。母亲把面团揉了又揉,仿佛要把所有的团圆与吉祥都揉进这面团里。饽饽做好后,她还会特意给我们捏几个面小猪、面小兔,让我们能吃上几顿带“花样”的白面馒头。灶膛里的柴火正旺,火星子偶尔蹦出来,落在地上又很快熄灭;轻烟裹着浓郁的麦香钻出来,浓得化不开,慢悠悠地飘满整个村子。我和弟弟守在灶台边,鼻子都快凑到锅沿上,眼睛紧紧盯着锅盖缝里冒出的白雾,连呼吸都裹着对美食的期待,还讨好地对父母说:“过年吃饽饽,明年好好学习,多干活。”那时不懂“年味”是团聚的热闹与辞旧迎新的欢喜,却只知道闻着这股熟悉的烟火气息,就快要能穿新衣服、吃美食、贴春联、和家人围在一起守岁——原来年的温馨,早被轻烟悄悄藏进了空气里,藏进了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后来,随着农村条件的好转和环保的要求,液化气取代了传统的土灶,炊烟渐渐淡了踪迹。只有在冬天里,那些依旧烧着玉米棒子、睡惯了土炕的老人家里,才能偶尔看见轻烟的影子。偶尔回老家,看见老人烧炕时冒出的烟,我还是会停下脚步,凑过去闻一闻——那味道,和童年记忆里的一模一样,还是那么熟悉、那么温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有时在城里小区周围散步,远远望见热电厂冷却塔上空飘着的白色烟雾,会忍不住伸手去抓,可摸到的却只有一把凉意。那烟没有柴火的清香,也没有家的温暖,只是一团冰冷的、没有温度的雾气。于是,我真正明白,真正的炊烟,早已缩成了童年记忆里的一把锁,而那首《又见炊烟》,就是打开这把锁的钥匙——只要旋律响起,就能牵出父亲肩头的霜、母亲指尖的炉灰,还有一家人围坐在灶台旁时,空气里飘着的、再也忘不掉的暖。即使炊烟散了,但那些被炊烟联结的人、被烟火气浸润的日子,却像父亲当年垒起的柴垛,在我心里堆成了永不熄灭的暖。就像邓丽君唱的那样:“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这“你”,便是记忆里那缕永远袅袅、永远温暖的炊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图片选自网络,侵删)</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