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戏曲音乐程式与运用

一击便倒（涂少昆）

说戏曲音乐程式与运用

涂少昆

戏曲音乐程式是传统戏曲表现情感与叙事的重要手段，其板式、调式、锣鼓经等元素在长期实践中形成固定范式。这些程式并非僵化套路，而是在规范中蕴含变化，通过演员的细腻演绎实现艺术升华。

不同剧种在共性程式基础上，各自发展出个性表达，如京剧的西皮二黄与昆曲的水磨调各具神韵。当代创作应在尊重传统逻辑的前提下，结合现代审美进行有机融合，使程式焕发新生命力。

在当代戏曲音乐的表现中，不能忽视的现象，各个剧种被歌曲同化，旋律趋于通俗化，板式结构简化，锣鼓伴奏弱化，导致剧种个性逐渐模糊。若不加以警惕长此以往，程式将失去其内在张力与表现深度。

有些音乐设计者，似乎是所有剧种都可以“通吃”，实则暗含对程式的并不理解，对程式深层逻辑的漠视，导致创作中出现趋同化、浅表化的倾向。

新编剧目没有扎根于剧种特有的音乐基因，往往依赖单一旋律模式反复套用，忽视唱腔与语言声调、情感节奏的内在关联。

音乐叙事另立山头，脱离唱腔的调式与唱词韵律而歌化，陷入与剧情割裂的纯音乐化表达。更有排斥、灭绝戏曲打击音乐的倾向，实则是割裂了戏曲音乐与表演本体的血肉联系。

假以“与时俱进”创新“时代新视听”的名义，实则消解了戏曲程式独有的表现力与审美品格。而过度追求交响化、流行化，导致音乐喧宾夺主，唱腔反被淹没，表演节奏亦遭破坏。根本原因是，导演、音乐设计、唱腔设计者对戏曲本体认知的欠缺。

导演驾驭不了戏曲程式和戏曲打击音乐，也就没有戏曲表演技能感知能力。他们对程式节奏与情感律动的关系把握失准，往往只有以话剧式导排思维替代戏曲化叙事逻辑。

锣鼓不仅是节奏支撑，更是情绪引导与戏剧张力的重要载体。剥离其功能，等于抽离了程式的生命节律，戏曲曲牌体是戏曲音乐核心组成的基础部分，其曲调与板式严密对应戏剧情节的起承转合。

用现代音乐作曲思维取代曲牌体的结构逻辑，易导致音乐与戏剧情势脱节。必须坚守曲牌体内在的戏曲性规约，在传承中寻求创新表达，使传统程式与现代审美有机相融，而非以自由作曲思维消解其本质功能。正如《乐记》所言：“声成文，谓之音；音和，乃成乐。”

程式之妙，在于有限中见无限，于规范中显自由。唯有深谙其理，方能在板眼之间传递千古情思，使观众在旋律与锣鼓的交织中感受悲欢离合。

今日之“创新”，严重背离声腔与语言、情感、表演的共生关系，而应让传统程式在新时代语境下焕发内在活力，真正实现以音传情、以乐塑魂而非以技术炫技取代艺术本体。

唯有尊重戏曲音乐的生成逻辑，回归剧种本位，深挖声腔与方言、音律与情态的内在契合，才能让新创剧目立得住、传得开、留得下。创新应立足于对传统的精深把握，在板式变化中拓展情感维度，在锣鼓经里强化戏剧张力，使程式成为表达现代精神的有力载体。

戏曲音乐已经是冷门，戏曲界音乐、唱腔的人才大家稀有。剧种自己的人才培养滞后，创作梯队断层，导致守正乏力、创新失据。人才匮乏使剧种个性难以维系，创作易陷入同质化窠臼。

戏曲音乐唱腔设计是“死格律，活用法”；戏曲音乐则是“格律活用”。从事戏曲音乐工作者，多研究昆曲曲牌：心有古律新生韵，新到用时光自华。唯有沉潜于曲牌的韵律肌理，体察板式变化与情感流转的微妙对应，方能在继承中破局创新。

当代戏曲创作者当以敬畏之心重拾传统密码，将现代意识融入而非凌驾于剧种本体语汇之上。要在声腔、锣鼓、语言、表演的共生结构中寻找突破点，使戏曲音乐真正回归戏剧本位，焕发出历久弥新的精神光华。

戏曲音乐程式是戏曲音乐的前辈们，在长期舞台实践中凝练而成的艺术法则。打击音乐中的鼓师统帅引领作用不容小觑，而“指挥管鼓师”的荒谬做法，实为对戏曲集体创作机制的荒诞干预。鼓师掌控全场节奏，其与演员、乐师间的默契互动构成戏曲演出的灵魂枢纽，岂容外行指挥僭越？！

戏曲的音乐场面，以简驭繁“六场通透”的要求，体现的是高度凝练的声场智慧与协同美学。乐师须通晓唱腔、锣鼓、曲牌之互动机理，一人多能，环环相扣。场面之“通透”，在于技艺纯熟更在于心灵契合，非经年共演是不能达成的。

而现今戏曲音乐配置不是“六场”，而是“乐队配伍”盲目扩容，重配器轻织体，表明在戏曲音乐配置中，过于注重乐器的编配和音效，而忽视了音乐织体的重要性，导致声腔与伴奏之间的有机联系被削弱。重音效轻神韵，反倒割裂了声腔与伴奏的有机联系。

戏曲音乐与演员表演争抢势头，演员一人歌唱，怎能抵得住数十人的乐队合奏？出现了两个叙事主体，导致表演被伴奏压制，唱腔情感难以舒展。

可怜演员一边要表演，耳朵要听着伴奏的强弱变化，眼睛余光还要留意指挥晃动的“小棒棒”分神之际，岂能全情投入角色？

乐队扩容而乐手埋头谱面，彼此间缺乏眼神与呼吸的交流，台上演员与乐池之间渐成隔岸之局。伴奏不再“托腔保调”，反以声浪裹挟表演，戏剧情境被稀释，音乐本应服务戏剧的本质随之迷失。

戏曲音乐出现乌压压的谱架子，音乐指挥者的戏曲素养若不足，哪里有把握声腔与板式的内在气韵，遑论驾驭全场情绪流转？徒具形式的指挥棒，割裂了鼓师与乐手间本应心照不宣的默契，使演奏沦为机械奏谱。

戏曲本体的伴奏中，鼓师娴熟表演唱腔烂熟于心，手眼身步皆与节奏融为一体，一击鼓板便知情绪起伏、气口收放。琴师与鼓师心意相通，弓弦未动而已知转调飞声。琴声紧贴演员的心声随唱腔流转而进退，润腔补韵如呼吸吐纳。“演员口中的腔，琴师胡琴的唱”彼此呼应，浑然一体。

而今谱面繁复如枷锁，琴师目光困于“一仆三主”的指挥、鼓师、演员疲于应对多重指令，难以专注腔调的细腻处理，琴音遂失温度。乐师各自为政，整体演奏便如散沙难聚，声部叠加非但未增厚度，反成冗赘负担。这样的戏曲音乐哪里会是“新视听”？分明是“噪声场”！

戏曲音乐所谓创新，再也不会有音乐程式的再生，更遑论对传统韵律的深层开掘。程式是活法而非死谱，这样的“三个月就出栏”的速成模式，如何承载百年技艺的积淀与顿悟？

2025-10-26·写于江西南昌，滕王阁畔宁王府旧址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