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

老郑

忘

地铁的门开了又合，将一簇簇人影吞进吐出。每个人都低着头，目光黏在那一方冷光屏幕上，仿佛那里面藏着救赎的钥匙。偶然的视线相遇，也是倏地闪开，像受惊的蜗牛，忙不迭地缩回自己的壳里。

聚会上的谈笑，才起个头，便无以为继，迅速沉入一片空洞的沉默中，只余下指尖划过屏幕的细微声响。这并非人心的疏离，倒像是都害了一场同源的、无声的倦怠。我们的心，被太多太杂的记忆填满了，再也匀不出一丝气力，去完成一次从容的连结。

我们的身体，便是一座记忆的库房，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有限的“心力”。肌肉记得压力，总在不自觉间绷得紧紧的，教人终日劳乏；思维记得过往的得失，在夜深人静时，将那些遗憾与不甘反复咀嚼，直到天明；而那些或深或浅的伤，更是给日常的交往都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纱。每一次微笑，每一次回应，仿佛都要从这已近枯竭的池沼里，额外汲出些水来。社交，于是从一种愉悦，变成了一场持续的耗竭。

这不是软弱，这是现代心灵一场普遍的“能量危机”。我们背负着过往的碎片，在信息汹涌的急流里跋涉，记忆如潮水，只知涌入，却鲜少有机会去静静地沉淀、整理。

或许，我们该学着“记忆节能”。试着在日记的角落，为一日中那些细微的美好留些位置，让欢愉的记忆也能占得一席之地。学着在疲惫时，坦然地给自己一个停顿，轻轻地说一声：“我累了，需要歇一歇。”那些微小的、低耗的互动——对邻人一个真诚的点头，对同伴一句由衷的赞许——或许正是一道道微光，能悄然修复我们与这世界的连线。

更要紧的，是学会接纳自己的有限。容许自己偶尔的退避，也理解他人那看似淡漠的表象下，或许正藏着一颗同样疲惫的心。真正的勇气，不在于永远热情洋溢，而在于能量低微时，仍能珍视连结的意义，并在蓄满力量后，再一次试着走近。

每一次专注的倾听，每一刻无言的陪伴，都是在为彼此的心灵“充电”。当我们开始学着打理内心的能耗，当这个世界更能体谅心灵的倦意，那些因倦极而悄然阖上的心扉，总会重新裂开一道缝隙——光，便从那里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