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可亲，旧时光可温

叶志坤

当暮色如墨，晕染了露台的每一个角落，串灯如星子般次第亮起时，十四年前的的我们相聚了，我望着眼前这群年轻人，目光在他们脸上逡巡，恍惚间，那些八九岁的身影便与眼前的轮廓重叠。十四年，足够让幼苗长成乔木，让青涩蜕变成熟，却也足够让一些东西，在时光的窖藏里愈发醇厚。

犹记当年，我立在三尺讲台前，看他们课间里撒欢疯跑，连扬起的细碎尘埃里，都裹着一串银铃似的笑。那时我的月薪刚过千，日子过得紧巴巴，可每逢圣诞与六一，却总愿把钱都花在他们身上——教室里那棵缀满彩灯与星光的圣诞树，课桌上堆得满满当当、琳琅满目的零食，还有那台在当年算得上“奢侈”的数码相机，一笔一画，都是我给他们童年写下的温柔注脚。

那时总忍不住盼，盼这些扎着羊角辫、裤脚沾着泥点的孩子，能早点褪去一身稚气，长成通晓世情、洞明世故的大人。如今，他们真的长大了，裙裾轻扬，眉宇间尽是成年人的从容。可我望着他们，分明还能瞧见，那眼底跳动的，依旧是当年那汪未染尘埃的少年星光，清亮得和从前一模一样。

相聚的暖意，早在微信群的字里行间悄然弥漫。偶然瞥见那台蒙着薄尘的旧笔记本，里面竟还藏着十四年前的照片与录像，惊与喜瞬间在心头炸开。我们饶有兴致地比对此时与彼时的拍照场景，直至深夜的对话框里，“@骆苗 出发没”的询问满是雀跃，“出发啦”“到啦”的回复溢满期待，还有那句“帮你点好歌”，活脱脱是当年课间抢着帮同学占座的模样。当骆苗抱着黑色菱格包出现在约定地点，与我并肩拍下合影时，望着她成熟雅致的装扮，脑海里却瞬间闪过那个扎着羊角辫、见了我就抿嘴偷笑的腼腆小姑娘。

飞儒说他十四年前就怕见完大家最后一面，努力记着每个人的名字和声音时，当诗敏笑着问起“胶布球在胶带起了个头，该往哪边走”时，我分明看见，他们眼底闪烁的，还是当年那个少年少女的光。依婷夸飞儒记忆力好，我在一旁听着，悄悄红了眼眶。原来，那些被我在日复一日的教学里视作平常的瞬间，那些我以为早已被时光风蚀的细节，竟被他们一一珍藏，在心底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席间，他们轮番起身举杯，杯盏相碰的脆响，撞碎了夜色里的微凉。口中的祝福一句接一句，滚烫又真挚，后来我翻朋友圈，那些字句还在眼前发亮——“祝叶老师越来越好，万事顺意”“愿老师永远笑靥如花，越活越年轻”“祝老师桃李满天下！也愿我们大家都越来越好”……

每一句都像一颗温软的石子，轻轻投进心湖，漾开一圈又一圈绵密的涟漪。我笑着在评论区一一回应：也只有一些人，坐在一起就不用伪装，能做回最真实的自己。心里却翻涌着更深的感动：哪里是我照亮了他们的青春，分明是他们用十几年前的笑声、十几年后的惦念，给我平淡的教学生涯添了血肉、注了温度，让我在年复一年的备课、授课、说教里，找到了日复一日坚持的意义。

李飞儒说：“总有一些人，只是坐在一起就很开心。”我望着眼前吵吵嚷嚷却满眼真诚的他们，在心里悄悄补充：也只有这样一群人，坐在一起时不用伪装，不用客套，能卸下所有成年人的包袱，坦然做回当年那个在课堂上偷偷传纸条、在课间追着我问问题的自己。

夜渐深，石碣街道的晚风裹着几分凉意掠过露台，却吹不散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暖意。路边的路灯晕开一圈圈朦胧的光，在每个人脸上轻轻跳跃，将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到仿佛能顺着光影，牵回十四年前的课堂。

送骆苗的路上，我紧跟身后，看他们三三两两凑作一团，望着这幅热闹又妥帖的画面，忽然彻悟：这场隔了十四年的重逢，原是时光最温柔的慈悲。它让我们暂别各自奔忙的人生轨道，在岁月长河里轻轻回溯，伸手拂开时光的褶皱，重新拥抱那些散落在课桌间、黑板旁、、六一活动、圣诞联欢会、课间疯跑的风里的青涩岁月；也让我们清清楚楚地确认，有些情谊，从不是岁月能冲刷掉的，反而会在时光的窖藏里，慢慢沉淀出愈发醇厚的香。

或许散场后，我们又要回到各自的生活里，遇见新的风景，结识新的人。但我知道，无论走多远，只要想起今夜露台的串灯、路灯下的长影，想起这群笑着闹着、笃定说着“时间消磨不了大家的情意”的“孩子们”，想起微信群里那些带着体温的对话框，心头便会涌起一阵暖——这人间，总有些灯火为你亮着，总有些旧时光，永远温热如初。

而我，何其有幸。既是他们青春最初的见证者，又能在十四年后，这样猝不及防地，与他们从未褪色的青春，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