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名中有雅意，呼之便生香。

篱笆

风里的菊香刚漫过篱边，阶前的茱萸又把红意递到袖口。九九的日子总带着这般妥帖的热闹，黄的菊、红的萸，像被时光精心挑拣过，在秋光里撞出细碎的暖。

石阶被踩得发亮，凉丝丝的触感从脚底漫上来，倒让远处的山影云影更显清透。竹盏轻晃，新酿的酒晃出琥珀色的光，抿下去时，舌尖先触到些微的苦，转而化出绵长的甘——原来思念真能被酿成酒，藏在每一缕漫过唇齿的香气里。

茱萸节、菊花节、登高节……这些名字多好，不直白，却把草木的呼吸、花的私语、山风的絮叨都裹了进去。寻常日子里的牵挂与暖意，原是要借这般雅意，才能在岁月里存得更久些，让每一阵风过，都像在轻轻提醒：此刻的相聚，多值得珍惜。

“岁往月来，忽复九月九日。”

——魏·曹丕《九日与钟繇书》

《易经》里藏着古人对数字的哲思，"九"为阳数，两九相叠，便有了重阳之名。这数字里的讲究，是节日最本真的根，像老树盘虬的根须，深扎在传统文化的土壤里，既藏着数学的妙趣，更透着阴阳相济的哲思。

唐时文丙写牡丹，偏提一句"不同寒菊舒重九，只拟清香泛酒卮"。寒菊绽放在重九时节的意趣，牡丹不懂，它只愿把一身清香融进酒盏。可正是这不经意的对照，倒让重阳与菊的缘分更显深切——当两九相重的日子到来，菊花便成了最应景的使者，在风里舒展着，与登高的人、佩萸的香、杯中的酒，一起把这源自《易经》的古老时日，酿成了岁月里的醇厚滋味。

此称普遍源于民俗，但最早的文献佐证可见于《荆楚岁时记》（南朝梁）对重阳登高习俗的详细记载。

桓景避灾的传说像一粒种子，在岁月里生根发芽，渐渐长成了重阳登高的习俗。从最初的祈愿平安，到后来的眺远抒怀，人们踩着石阶向上时，脚下仿佛也踩着千百年的故事。

李白在巴陵的九日，定然也怀着这般心境。“九日天气清，登高无秋云”，没有繁复的铺陈，只一句便把登高时的清朗写透了。天高气爽，云淡风轻，站在高处的人，目光越过层林，或许会想起桓景当年的脚步，又或许只顾着让胸中的意气随秋风舒展。诗里不提避灾的旧事，却把登高时那份开阔与释然藏在字间——原来习俗流转到深处，早已超越了最初的缘起，化作人们与天地对话的方式，在每一次拾级而上时，都生出新的滋味。

“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华酒，令人长寿。”

——西汉《西京杂记》卷三载

“九日”二字，像一枚被岁月摩挲得温润的印章，在唐宋诗词的长卷上频频落下。它不似“重阳”那般郑重，却带着更亲昵的熟稔，像街坊邻里间一声心照不宣的招呼——一提及，便知是菊香漫阶、酒盏初温的日子。

李白携壶对饮，流霞般的酒液里漂着寒菊的清姿，“九日”是他杯中的闲逸；杜甫抱病登台，独酌的酒里混着病骨的沉郁，“九日”是他眉间的沧桑；王勃推开柴门，撞见满院菊花撞入眼帘，“九日”是他檐下的寻常；王安石漫踩山陂，无欢可追却也乐得自在，“九日”是他鞋上的泥痕。

同是“九日”，却盛着千般滋味。它褪去了传说的神秘，卸下了雅集的精致，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嵌在诗句里，成了每个诗人与重阳对话的暗号。仿佛只要这两个字一出口，便有菊香从纸间漫出来，混着酒香，裹着风声，把千年前的重阳，酿成了后人唇齿间的回甘。

“西楚茱萸节，南淮戏马台。”

——唐·张说《湘州九日城北亭子》

茱萸这抹艳红，在重阳的风物里总带着点温热的神性。古人唤它“辟邪翁”，倒像请了位沉默的守护神——秋日里沉甸甸缀在枝头，红得透亮，像把天地间的阳气都攒进了果实里。

于是重阳这天，衣襟间便多了份细碎的仪式感：将茱萸缝进锦囊，藏着草木的清气贴身而卧；或是折枝插在门楣，让那点艳色映着晨光，仿佛能把所有晦滞都挡在门外。这不是迷信里的虚妄，倒更像一种朴素的祈愿——用自然的灵秀护佑寻常日子，让每一缕茱萸的清香里，都裹着“岁岁平安”的念想。

风过处，茱萸叶簌簌轻响，像“辟邪翁”在低声应许。这抹红，便成了重阳最贴心的注脚，把驱邪避灾的期许，织进了代代相传的烟火里。

“无穷菊花节，长春柏梁篇。”

——唐·王维《奉和重阳节上寿应制》

菊花被称作“延寿客”，自带一份清贵气。重阳赏菊，是与秋的郑重会面：金英缀枝，或疏朗或繁盛，经霜愈艳，看一眼便觉心明眼亮。仿佛这花知晓人间心事，把岁末的从容与坚韧，都开成了风景。

酿菊入酒更添意趣。新菊与醇酒相和，封存月余，启坛时香冽袭人。浅酌一口，先有草木的清苦，后转甘醇，像把整个秋天的风骨都饮下。这“延寿”的寓意，原不在年岁长短，而在借菊的品性，悟一份寒不折腰的通透。

赏菊饮酒间，人与“延寿客”相看两不厌，把重阳的静美与期许，都浸在了时光里。

“九月九日，父母家必迎女归宁，食花糕，亦曰女儿节。”

——清代《康熙大兴县志》

重阳日，嫁女归宁的脚步总踩着菊香而来。竹篮里的糕点还温着，是婆家的心意；鬓边的新花刚簪上，是未改的娇憨。

母亲早立在门口盼着，拉着手问长问短，灶上的汤煲咕嘟作响，腾起的热气里全是惦念。父亲默默添了双碗筷，看女儿笑的模样，眼角的纹都柔了几分。

这一日的团聚，无关繁文缛节，只把血脉里的牵挂，熬成了烟火气里的暖。归宁的路，原是从“婆家”走回“娘家”，把日子过成了扯不断的线。

故人已远，风雅犹存。佩一枝萸，避世间寒。

采一束菊，慰秋日短。攀一座山，见天地宽。

佳节又至，何不暂歇？听风，看云，赏秋光。

在这些古老的名字里，寻回片刻宁静，与天地同忘。

感谢您的驻足雅赏！

文字：篱笆 图片：网络 鸣谢！

2025.1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