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韵山河赋

木然

　　夫混沌未判，玄墨已孕太初之象；洪蒙始分，素楮乃载坤舆之形。余执管城子，剖阴阳，斡造化，于无涯白漠中起不周之山，于有限方寸内辟昆仑之墟。此境非凡胎可睹，实乃元神出窍游八极，真灵破茧叩天门者也。

　　其脉也，字骨嶙峋承地轴，句脉蜿蜒接天维。或如盘古斧痕，劈开清浊二气；或似女娲炼石，补缀漏天玄穹。点厾为星宿，悬于思尺霄汉；勾勒作河洛，淌在灵台方寸。观其肌理，枯笔似大漠孤烟，苍劲入木三分；润墨若江南杏雨，氤氲透纸背而生云。

其息也，牖含元始太素，户纳鸿蒙太虚。子夜观星，见北斗斟转光阴之杓，银汉浮沉文明之舟；晨曦临牖，觉羲和驭日碾碎暗障，望舒驱车撒落玉尘。非独引天光，实乃开七窍，目通色空不二法，耳闻寂灭希声律，鼻嗅真如无味香。

　　其弈也，与永恒对坐纹枰，以沧桑为弈注。辞藻列阵如周天星斗，各守其垣，名词若山岳镇守四维，动词似江海奔突九野，虚字类雾岚弥合八荒。忽有形容词焰火焚天，烧穿时间茧壳；刹那见介词金桥架壑，勾连生死津梁。败则遗楮上残骸，胜亦化简中青蚨。

其谛也，墨痕裂隙间藏大千偈语，风吟者非风，乃天道吐纳之息；星陨者非星，实文明劫灰之舞。忽闻心跳如夔鼓震震——此非腔血搏动，系盘古斧凿天地之余响，精卫衔石填海之遗韵。

　　其炼也，灵为丹炉炽焰，肉作八卦鼎器。狂狷若祝融撞不周，焚尽陈规旧律；贞静似蓐收执矩尺，厘定乾坤经纬。火候交替时，疯魔笔走龙蛇，撕开理性罗网；冷峻字斟句酌，收束野马尘埃。终得九转还魂丹——半丸凝为霜简，半丸散作春霖。

其证也，笔锋过处即封疆，墨渖干时成玺印。诗剑斩断三世因果链，文琴奏醒六道沉迷魂。最惊悚，素楮蚕食现实疆土，墨痕蔓延处，尘世渐透明如纱；最慈悲，文字垒筑诺亚方舟，载着仓颉泪痕、屈原骨血、曹侯辛酸，航向未济之渡。

　　其谛也，昔年芥子微尘，今朝已孕三千大千世界。岱宗峰顶雪，原是少年未泣之泪；洞庭波下泥，尽化壮岁未吐之郁。忽悟此山河真相，非我筑山河，乃山河假我手自塑其形；非我写永恒，系永恒借我笔暂留其影。

太息！‌墨池即弱水，笔冢作坟茔。愿焚此残躯为灯油，照见文明幽暗褶隙；化未干墨迹为春茧，包裹将死时代蛹身。纵他年竹简成灰，石经蚀骨，此间星图：

——自有后来者。

以骨为笔

以血为墨

在坍塌的时空中

重绘

玄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