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走进罗田錾字石村,沿着山势一路行去,那白墙黑瓦的村落,便从一片蓊郁的青色里,隐隐地浮了出来。像是谁不经意遗落的一卷淡墨写意,静静地在山坳里铺展着。走得近了,才蓦然发觉,那一片素净的、近乎岑寂的黑白之上,竟喧腾着另一种光华——是柿子了。</p> <p class="ql-block"> 那柿子不是一颗一颗的,而是一嘟噜一嘟噜的,沉甸甸地压着枝梢。颜色也并非一味的红,有的还带着些青黄的底子,像是少女颊上未褪尽的羞涩;熟透了的,便是那种澄澈的、暖融融的橙红,在秋日薄薄的阳光下,润泽得像玉,又明亮得像火。</p> <p class="ql-block"> 一棵一棵的柿树,傍着屋角,立在山崖,将那累累的果实,毫无保留地捧给清寥的秋空。</p> <p class="ql-block"> 它们静静地挂在枝头,一盏,一盏,像是殷勤的、不眠的眼,又像是无数小小的、圆圆的梦,缀在已然有些萧疏的叶隙间。这秋的村野,本是寂寥的,却因了这星星点点的光,一下子便温暖、丰腴起来了。</p> <p class="ql-block"> 这景象,总让人无端地想起些旧事。仿佛那每一盏灯笼似的果实,照亮的并非眼前的路径,而是岁月深处一些模糊的影子。</p> <p class="ql-block"> 是童年时,祖母从柜子里摸出的,那只用一方旧手帕细心包着的、软软的烘柿;是霜降之后,母亲在院子里忙着削皮、晾晒,要做成柿饼的那份忙碌。那甜,是带着阳光的气息与时间的耐心的,稠稠地黏在记忆里,再也化不开。</p> <p class="ql-block"> 我站在这片无声的热闹底下,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动。那素净的白墙,是画纸;那沉着的黑瓦,是题款;而这满树灼灼的果实,便是这秋天最淋漓、最洒脱的挥毫了。</p> <p class="ql-block"> 天色渐渐地向晚了,山间的暮霭泛着淡淡的蓝,一层一层地漫上来,像是谁在清水里滴了一滴墨,那墨色便软软地化开,晕染了四围。村落里的灯火,还没有亮起,那白墙便失了先前的明净,成了浅浅的灰;黑瓦的轮廓也模糊起来,与身后深沉的青山融为一体。 </p> <p class="ql-block"> 唯有那枝头的柿子,在这将暮未暮的天光里,却愈发地显出一种精神来。它们不再是白日里那种明晃晃的、带着些许炫耀的热闹,而变成了一团团温润的、自足的光晕。仿佛每一盏小灯笼里,都蓄着一整个白昼的阳光,此刻正从容地、安静地,将它们释放出来,与这渐浓的夜色温柔地抗衡着。</p> <p class="ql-block"> 我终于要转身离去了。这柿秋天的人间烟火,终究是他人的、也是过往的;但那份由目光触及、沁入心脾的甜暖,却真实地被我携了去。想来,往后的岁月里,每逢秋深寂寥时,我心里便会亮起这满树的、红彤彤的灯火,照亮一小段归去的路,与一些微凉的梦。</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2025年10月24日于黄冈罗田錾字石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