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img src="//:0"><img src="//:0"></p><p class="ql-block">第一章:沟深雾锁</p><p class="ql-block"> 豫西重渡沟的盛夏,绿得狂妄。那绿意像是从天上泼下来的浓漆,把山崖、溪石、乃至空气都染得沉甸甸的。老周缀在旅行团五颜六色的遮阳帽后面,退休后的日子原本像杯越泡越淡的茶,直到踏入这片山林,才觉得四肢百骸被某种原始的生命力重新唤醒。</p><p class="ql-block"> 水声如雷。泄愤崖下,瀑布如同一条发怒的白龙砸进深潭,溅起的水雾带着砭人肌骨的寒意,硬是在这伏天里造出一方秋煞之地。游客们挤在观景平台上,举着手机大呼小叫。老周却眯起眼,职业病似的盯住了崖壁上一片长得过分齐整的藤蔓——那绿色密不透风,仿佛一堵刻意织就的绿墙。</p><p class="ql-block"> “邪门,”他心里嘀咕,“这藤蔓的长势,不像天生地养,倒像谁故意遮着掩着……”</p><p class="ql-block"> 他避开导游挥舞的小旗子,手脚并用攀了上去。岩缝里阴风阵阵,他刚探进半个身子,脚下猛地一空——不是踩滑,是整个地面都传来一种低沉的、来自地心深处的震动,仿佛有一头沉睡的金属巨兽,不耐烦地翻了个身。</p><p class="ql-block"> 天旋地转,黑暗将他彻底吞没。</p><p class="ql-block">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片死寂中醒来。后脑勺一跳一跳地疼,手机屏幕竟还顽强地亮着,幽白的光像鬼火般照亮了四周。这一照,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这哪里是什么天然洞穴?洞壁是某种暗哑的金属,与周围的岩石以一种被强行熔铸的狰狞姿态纠缠在一起,上面刻满了扭曲的符号,既像濒死的甲骨文,又像他孙子电脑里那些令人头晕的电路板纹路。</p><p class="ql-block">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混合着烧焦电路板的刺鼻气味。</p><p class="ql-block"> 老周心里发毛,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想法,不由自主地抚上那些冰冷的刻痕。“老子倒要看看,是什么鬼东西……”</p><p class="ql-block"> “嗡——!”</p><p class="ql-block"> 洞穴骤然活了!所有符号瞬间被注入幽蓝色的光芒,如血管般搏动、奔流。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将他像片枯叶般狠狠甩了出去……</p><p class="ql-block"> 再度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冰凉刺骨的溪水里。重渡沟的地形依稀可辨,但金鸡岭的山峦显得更加陡峭狰狞,酸枣树丛虬结盘绕,透着一股子蛮荒气息。空气中,除了湿润的水汽,更隐约浮动着一丝……烽火与血锈的味道,呛得他喉头发紧。</p><p class="ql-block"> 饿。抓心挠肝的饿。他哆嗦着翻遍那个随身的小背包,只掏出半包压成粉末的饼干,和一瓶在洛阳火车站便利店买的“洛阳宫”啤酒——自打当年为了让家人安心,他毅然戒掉了方向盘的瘾,这杯中之物便成了他更忠实的、无言的伙伴。</p><p class="ql-block"> 他狼吞虎咽地吞下饼干屑,看着那瓶啤酒,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这兵荒马乱的感觉(虽然他还不确定是不是真乱了),哪有什么闲情逸致品酒?他拧开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往下灌,纯粹是想用这冰凉的液体压住胃里翻腾的空虚和不安。</p><p class="ql-block"> 酒液入喉,带来一丝短暂的镇定。他掂了掂手中这线条流畅、晶莹剔透的绿色玻璃瓶,在穿过林叶的阳光下,它像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艺术品。“累赘。”他嘟囔一句,随手将它弃于溪边茂密的草丛中。</p><p class="ql-block"> 他绝不会想到,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工艺登峰造极的容器,将在此地沉睡近两千个春秋,成为后世考古学界绞尽脑汁也无法破解的“时空胶囊”。他更想不到,即便那位“穿越者”王莽真将啤酒的酿造技术带回了新朝,以当时落后的工艺水平,所能制造出的盛器,顶多也就是些质地粗糙、形态歪斜的陶罐瓦瓮,在他这完美无瑕的现代玻璃瓶面前,拙劣得如同乞丐的破碗。</p><p class="ql-block"> 历史的讽刺与幽默,往往就藏在这关乎质感的、无声的审判之中。</p><p class="ql-block">第二章:莽军异器</p><p class="ql-block"> 老周伏在潮湿的灌木丛里,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腐烂枝叶和沃土的气息混杂着,直冲鼻腔。在他前方十几米处,一队士兵正沿着蜿蜒的溪岸巡逻。</p><p class="ql-block"> 皮甲,束发,完全是历史画卷里走出来的汉朝士卒。可他们肩上扛着的家伙,让老周的眼球几乎夺眶而出——那绝不是戏文里的戈矛,而是闪烁着冷冽金属寒光的、长长的铁管子!步枪!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虽然造型古朴简陋,但那致命的轮廓他绝不会认错!几名军官模样的人,腰带上还晃晃悠悠地挂着几个黑乎乎的陶罐,那裸露的引信和拉环结构,分明就是……</p><p class="ql-block">“手雷?!”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头皮发麻。</p><p class="ql-block"> 他猫着腰,利用树林和岩石的阴影,像幽灵一样远远尾随着这支诡异的队伍。潜行至一处林间开阔地,他掏出怀里那个退休时老战友送的迷你望远镜,凑到眼前。这一看,更是心惊胆战。空地中央架着几根粗壮的铁筒,活脱脱是原始版本的迫击炮!一个士兵正手持一件青铜工具,全神贯注地测量着石弹的直径。</p><p class="ql-block"> 那工具在夕阳残照下,反射出冷峻的光——一把带着清晰游标、造型极其接近现代的青铜卡尺!</p><p class="ql-block"> 老周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他上个月才在河南博物院的玻璃展柜里,隔着冰冷的玻璃,瞻仰过这尊被誉为“穿越者铁证”的国宝!</p><p class="ql-block">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营地角落,瞳孔再次剧烈收缩。几个被随意丢弃的琉璃瓶,在跳跃的篝火映照下闪着黯淡的光。那细长的瓶颈,那熟悉的瓶身弧度……啤酒瓶! 可定睛细看,那些瓶子质地浑浊不堪,色泽晦暗,瓶身布满了气泡与凹凸不平的瑕疵,跟他刚才扔掉的那个玲珑剔透、宛如艺术品的“洛阳宫”一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p><p class="ql-block"> “就算王莽真搞出了啤酒,这包装水平也差得太远了,山寨货……”他正暗自腹诽,脚下“咔嚓”一声脆响,一根枯枝断了。</p><p class="ql-block"> “何人?!”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破山谷的寂静。</p><p class="ql-block"> 几名士兵瞬间端平了那铁管子武器,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刀子般扫射过来。</p><p class="ql-block"> 老周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转身就如中了箭的兔子般扎进身后茂密的原始森林。耳边传来零星的、沉闷而怪异的“砰!砰!”爆响,绝非弓弦弩机之声,子弹“啾啾”地尖啸着擦过树叶,打得枝断叶飞,木屑四溅。</p><p class="ql-block"> 他拼尽老命,把当年在警队摸爬滚打练就的越野追击和反追踪本事发挥到极致,在荆棘丛中连滚带爬,衣衫被划得稀烂,直到身后追兵的声音彻底消失,才背靠着一棵需数人合抱的千年古柏瘫软下来,张大嘴巴如同破风箱般剧烈喘息。</p><p class="ql-block"> 一个荒诞而令人战栗的结论,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如同丧钟鸣响:</p><p class="ql-block"> 他不仅坠入了时空的裂缝,更是一头闯进了一场,由“穿越者”主导的、用热兵器碾压冷兵器的、极端不对等的降维战争!</p><p class="ql-block">第三章:秀卒牛阵</p><p class="ql-block"> 精疲力尽、浑身狼狈的老周,最终被两名眼神机警、穿着破旧号褂的哨兵发现。他们手持锈迹斑斑的环首刀,警惕地将他押送到一处隐藏在山谷最深处的营地。</p><p class="ql-block"> 在这里,他见到了那个在后世史书中被称为“位面之子”的男人——刘秀。此时的刘秀,还未登临帝位,面容带着风餐露宿的沧桑,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的寒星,既有审视的锐利,又不失一种沉静的力量。面对这位未来的光武帝,老周稳住心神,将自己伪装成一名游历海外的方士,将观察到的王莽新军布防弱点、以及那些“天火器”惧怕潮湿、射速缓慢、夜间几乎沦为废铁等致命缺陷,条分缕析,和盘托出。</p><p class="ql-block"> “敌军器械虽利,然受制于此地山川之险,天时之变。”老周指着重渡沟险要的隘口,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今夜据观天象,必有大雾。可驱火牛为先导,步兵紧随其后,近身搏杀,则敌之长器尽废矣!”</p><p class="ql-block">刘秀目光如炬,静静听完,与身旁几位将领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拊掌:“先生之言,甚善!此天助我也!”当即采纳其策,下令筹备。</p><p class="ql-block"> 是夜,浓雾如约而至,吞没了山峦沟壑。三千头角缚利刃、尾缚浸油麻絮的耕牛,被悄然驱至泄愤崖下王莽军营寨之前。刘秀亲自督阵,老周则混在队伍中,心脏狂跳。随着刘秀一声令下,士兵们点燃牛尾麻絮,受惊的牛群瞪着血红的眼睛,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冲向敌营!</p><p class="ql-block"> 火光骤然撕破浓雾,映照出王莽军士兵惊慌失措的脸。零星的、沉闷的枪声响起,但在火牛奔腾的巨响、起义军震天的喊杀声和浓雾的干扰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一旦距离拉近,冷兵器交锋的金属撞击声、怒吼声与惨叫声便成了战场的主旋律。老周亲眼看到,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烧火棍”,在短兵相接的混乱中,甚至不如一根烧火棍好用。</p><p class="ql-block"> 金鸡溪的潺潺流水被染成刺目的绯红,酸枣树的坚硬枝桠上,挂满了破碎的旌旗和浸血的战袍碎片。此役,刘秀军凭借天时、地利、人和,以及老周带来的那一点点“未来”的信息,以弱胜强,奇迹般地击溃了装备精良的王莽军前锋,甚至缴获了数件被视为“妖器”的“天火器”。然而,起义军中无人能解其奥秘,视若鬼神之物,最终选择将其深埋于重渡沟的某处隐秘之地,让这个秘密随尘土一同湮灭。</p><p class="ql-block">第四章:时空烙印</p><p class="ql-block"> 大战的硝烟渐渐散去,晨曦微露,重渡沟迎来了一个伤痕累累却充满希望的黎明。老周知道,他离开的时候到了。他辞别刘秀,那个昨夜还与他并肩谋划、今日眼神中已燃起吞吐天下志气的年轻领袖,独自重返那个将他带入这一切的神秘地穴。</p><p class="ql-block"> 在洞穴入口,幽蓝色的光芒再次泛起,如同时空的呼吸。他最后回望了一眼这片古老的土地,那片他曾经战斗过、并悄然改变了其进程的战场,然后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片光晕之中。</p><p class="ql-block">强烈的眩晕感过后,他发现自己瘫坐在现代重渡沟景区的花岗岩步道旁,耳边充斥着导游焦急的呼喊和游客嘈杂的议论声。</p><p class="ql-block">终章:博物馆的微笑</p><p class="ql-block"> 河南博物院。</p><p class="ql-block"> 老周站在“重渡沟遗址专题展”的展柜前,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柜中那件被郑重其事陈列的“未解之谜”——一只与现代啤酒瓶几乎一模一样的琉璃瓶,正被游客们好奇的闪光灯频频照亮。年轻的导览员用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向围观的游客介绍:</p><p class="ql-block"> “各位请看,这件文物堪称我馆镇馆之宝之一。其造型之现代,工艺之精良,完全超越了它所处的时代。学界对此众说纷纭,普遍认为是古代一位天才工匠,在某种神启般的状态下,完成的一次超越时代的灵感迸发,是古代科技与艺术结合的奇迹……”</p><p class="ql-block"> 游客们发出阵阵惊叹,议论着古人的智慧。唯有老周,如同泥塑木雕,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离他远去。</p><p class="ql-block">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因为他看得分明,一清二楚——在那只经历了近两千年岁月、却依旧晶莹剔透的琉璃瓶底部,有一个绝不属于东汉年代的印记。</p><p class="ql-block"> 那是他,老周,在一次与酒友对酌微醺后,为了区分彼此的酒瓶,用他钥匙环上那把小巧的瑞士军刀的锉刀,漫不经心却又清晰地刻下的——他名字的缩写“LZ”,以及一个简单的、代表着他当时心情的笑脸符号“:)” 。</p><p class="ql-block">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裤兜,那里面,此刻正安静地躺着一罐从现代超市带来的、还未开封的啤酒。</p><p class="ql-block"> 一股无法言喻的战栗,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他的全身,随即化作一丝极度荒诞、却又洞悉了全部真相的、混合着自嘲与释然的复杂笑容,在他那饱经风霜的嘴角,无声地漾开,蔓延。</p><p class="ql-block"> 原来,困扰史学界数十年的“重渡沟密码”,其最终的谜底,从来不在浩如烟海的史书里,也不在那些出土的竹简青铜器上,而是藏在他自己那半醉半醒的、随手一掷之间。</p><p class="ql-block"> 原来,穿越时空的,从来不止是王莽,也不止是他老周。每一个现代人,都有可能在机缘巧合间,成为那段被尘封历史中,一个微不足道、却又不可或缺的见证者……</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