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峰擎云,坡脊如削,恰是华山松的栖居秘境。县域周遭的高山如屏障环伺,当年集中育苗的嫩株,一脚踏入山坡厚软的腐殖土,便借着山雨的浸润拔节生长。岁月里,松针似细碎的绿蝶翩然坠落,覆在根系周遭,经风揉雨浣,终成黑褐的春泥——那是松对大地的回望,也是对母体最绵长的滋养。<br> 护林人的脚步,是山间永不褪色的印记。春拾松针辨虫迹,冬踏积雪查火情,他们以半生时光守护万亩松涛,只盼山火不扰、虫灾远遁、山洪息怒、盗斧归鞘。老黄便是其中一员,沙塘哨的风梳白了他的发,四十三载春秋在松影里流淌,直到三年前退休离去,回望的目光仍缠在连绵的青山上,与松涛一同起伏。<br> 谈及华山松的渊源,老黄总说,最早的松苗是寺里的老和尚亲手播下的。八十年前,古寺晨钟里,老和尚率小僧与山民,将松苗与柏苗植入山坡,让绿意沿着山坳蔓延。后来到了1980、1981年,国营林场的铁锹唤醒了更多山坡,四十余载光阴流转,当年的幼苗已长成郁郁林海,将山谷染成泼墨般的绿,风过时,满坡松声如吟。 华山松是慢性子的生灵,携“百年成材”的古训生长。八十年树龄的松,虽已高逾三十米,胸围却不过七八十厘米,像位清瘦的老者,站在时光里;要等上百年,根茎才能粗壮到一米有余,裹着岁月的纹路。多数四十多年树龄的华山松,根茎仅五十厘米左右,木质却在日复一日的风吹雨打中,慢慢变得坚硬——那是自然用时光,为人类锻造的馈赠。<br> 待松枝抽芽数载,枝头便会悄悄绽出花穗,养分充足的花穗,会渐渐凝成青绿色的小果,像缀在枝头的翡翠。日子一天天过,小果慢慢饱满,将松枝压得微微下垂,风过时,便跟着山的节奏轻轻摇晃。这一等,便是两年,青果终于长成沉甸甸的松果,挂在枝头,仍贪婪地汲取着母体的养分,将每一粒松子养得饱满。<br> 两年不长,却足够华山松经历霜雪的洗礼、风雨的打磨;两年不短,足够护林人望穿几度春秋。华山松的生长,从来不是独自行走,它要借日月的微光,承山风的轻抚,更要靠几代人的坚守,才能圆一场成材的梦。而松果里的松子,便是这场梦里,最香甜的期许。 采摘松果,是与山的博弈,也是对勇气的考验。国营林场不愿伤了松树,多让松果自然脱落,落在草丛里,成了松鼠的美餐。偶尔集中采摘,所得松子售卖后,三成归林场职工,七成上交县林业局,是山对人的回馈。只是这采摘,非身强体健、善爬树者不能为——松树高耸,主干光滑,采摘人需将前胸贴紧树干,双脚踩着枝丫与主干的连接处站稳,再将沉重的支剪伸向远处的松果枝,迎着风的摇晃,用力剪断。风动树摇,支剪也跟着晃,稍不留神,便有坠落的危险。<br> 树下的收集,同样不易。松果基部缠着松枝,还渗着黏稠的松香,满手油滑,只能一手提松果,一手用刀快速斩断连接处,再小心翼翼地装进箩筐。松香的气息漫在空气中,混着汗水的味道,成了山民最深刻的记忆。<br> 更让人牵挂的是,松果成熟从不同步,枝头总有大小不一的松果。若采摘两年生的熟果,难免会碰落一年生的青果,让来年或后年断了收成。于是,林场便想出分片交叉采摘的法子,虽当年产量少些,却能保年年有收,不让山的馈赠落空。 采回的松果,要先在仓库里待上一段时日,等外壳慢慢软化,再搬到晒场上。阳光洒下来,松果便会缓缓张开鳞片,像打开了藏着珍宝的匣子。这时,用木棒轻轻敲击,松子便会簌簌落下,黑亮饱满,带着阳光与松的清香。<br> 要选最优质的松子,还得靠水的甄别——将松子倒进水里,漂浮的便要剔除,沉在水底的“落水松”,才是上品。只是“落水松”需及时晾晒,不然水汽积聚,外壳便会生出白霉,坏了味道,也跌了价钱。如今有了机器,脱壳、选子一气呵成,效率高了许多,人们也能更快尝到这份来自大山的绿色美味。<br> 站在山巅望去,县域内二十七万多亩华山松漫过群山,植被覆盖率逾六成,绿意从山脚爬向山顶,将天地染成一片绿。这绿水青山,是真正的金山银山,松涛里藏着山民的幸福,松子里裹着生活的甜美。目之所及,皆是绿野人家;心之所感,满是岁月安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