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阿龙

李小红没等来肖利的答复，却听说了肖利和秀红的事。她瞅了肖利一个人的时候，没人的时辰，在西村河边的土路上拦住了肖利。 “你宁肯找个寡妇，也不要我？”她站在路中间，眼睛红红的，指着肖利的鼻子问，“我连个寡妇都比不上？你跟她，真要结婚？” 肖利低着头，脚边的石子被踢得滚来滚去，过了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我哪里不好？”李小红的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我从春天等到秋天，又从秋天等到冬天，等来的就是这个？你说啊，我哪里不如她？” “小红，”肖利抬起头，声音涩得很，“在我眼里，你就像天上的仙女，又美又好，是哥配不上你。要是永平哥没出事，我……我肯定会答应你，可现在不行了。” “就因为责任？”李小红抹了把眼泪，“为了担那个责任，就把咱俩的感情扔了？” 肖利沉默了会儿，望着远处的黄龙洞山：“责任是一部分。至于爱情……我说不清。只是躺在秀红身边时，我才觉得自己像个男人，能摸着生活的底气，找到往下走的勇气。” 李小红愣了愣，忽然“嗤”地笑了，眼里还含着泪：“好不要脸，还躺在人家身边，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你倒好，老婆孩子热炕头，就不管我的死活了？”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软了下来：“肖利哥，你不知道我多喜欢你……哎，感情这东西，终究是强求不来的。何况秀红还是我表姐，我认了。” “肖利哥，我……我也许也要找人家了。” 肖利吃了一惊：“谁？” “黄二蛋。”小红的声音低了下去，“黄书记跟我爸提了好几次，我先前没应，一直等着你。”她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以前我还琢磨着，等你跟我好了，就接了我爸的面粉厂，让你当几天经理，扶贫似的带你过几天好日子，谁知道你还不稀罕。” “我想好了，就嫁在村里。不能跟你过日子，能天天看见你，也……也挺好。”话说完，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哭得抽抽噎噎的。 肖利心里像被啥东西扎了下，闷闷的疼。他想说点啥，张了张嘴却没声音，末了只道：“小红，别这样。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妹子，我以后心里有啥事，总是会说给你听的。” 风从河面吹过来，带着凉意，卷着小红的哭声，在旷野里飘了老远。 乘着肖佳刚放寒假回来，肖登云和老婆合计着，给肖利和秀红办个简单的仪式。秀红说啥也不愿声张，“别惊动亲戚了，不想再看见乱哄哄的场面。”前几日，她和肖利拎着点心去了五泉洼村，给她爹娘磕了头，就算认了亲。秀红娘拉着她的手哭了半晌，瞅着肖利知书达理的模样，抹着泪说：“总算有个着落了，娘也放心了。” 席面就摆在肖登云家里屋，炕上一桌地下一桌，拢共没几个人。李二满两口子来了——二满老婆是秀红的姑姑，本就一个村，没道理不来；三才老汉也被请了来，烟袋锅在炕沿上磕得邦邦响。肖佳是头一个支持哥哥的，她还觉得哥哥好样的，敢于打破世俗的观念，去争取自己的幸福。她亲热地拉着秀红的手说：“嫂子，我哥能娶你，是他的福气。” 李小红忙前忙后，她为秀红准备了崭新的四件套，红底绣着并蒂莲。这是她专门提前去七台城选的。她给两人安排了个简单的拜天地的流程，声音脆生生的，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在流泪。她知道，这场婚礼同样也是她爱情的葬礼。 秀红话不多，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趁人不注意就偷偷瞅肖利。对这个苦命的寡妇来说，肖利就像寒夜里的炭火，是她往后日子的依靠，一刻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仪式过了，两人就算正式成了家，住进了永平先前的屋子。转天，肖利买了两盒点心，领着秀红往史家村去——该去见见爷爷和奶奶。 进了院，就见爷爷拄着拐杖，正佝偻着腰收拾柴火，一条腿不大灵便，走起来一瘸一拐。看见他们，也没多话，转身招呼两人进屋。奶奶早迎了出来，拉着秀红的手瞅个不停，“真好，真好”地念叨着，转身从柜里摸出个红布包，打开来，是块莹润的玉牌，上面刻着半只蝴蝶。“给，这是早就给大孙子媳妇备下的。”她亲自给秀红戴在脖子上。 肖利盯着那块玉，忽然愣了——这玉看着眼熟。想起来了，三爷爷家那个旧木盒里，他前几年找书时翻出来过一块玉，当时觉得贵重，又小心放了回去。 夜里，乐乐睡熟了，秀红搂着肖利的胳膊，舍不得松开。肖利亲了亲她的额头，轻声说：“姐，那块玉，我想先戴两天，成不？”秀红笑了，“我都是你的，一块玉算啥。”说着就摘下来，给肖利系在了脖子上。 第二天一早，肖利就往三爷爷家去。他一边假装找书，一边打开那个旧木盒——里面的玉果然还在。三爷爷在灶台边添柴，没理会他。肖利拿出两块玉，并排放在桌上，心“怦怦”直跳：两块玉一模一样，拼在一起，正好是一只完整的蝴蝶！ 他把玉放回盒里，骑车就往史家村赶。爷爷还在院里忙活，肖利冲进屋，见奶奶正低头找针线。他脱口喊了一声：“润珍！” 奶奶“嗯”了一声，回头看见是他，笑着招手：“利娃，进来呀。” 肖利攥住她的手，声音有些发颤：“奶奶，润珍是你的小名，对不？” 奶奶愣了愣，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恍惚：“是啊，那是小时候家里人叫的，多少年没人提了。”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落在窗台上，簌簌地响。肖利望着奶奶眼角的皱纹，忽然觉得，三爷爷那些没说完的故事，就藏在这那两块能拼在一起的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