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

禺墨

<p class="ql-block">二零二五年农历五月二十二日,是母亲去世二十周年忌日。这一天,我们兄妹四家相约,弟弟家从扬州、妹妹、妹婿从宿迁赶来,带着祭品,在母亲墓前寄托我们的哀思,祈求母亲的庇佑。母亲在世时身体向来康健,我们成家后,她与父亲两人单独起灶,即便年逾古稀,她依然每日上街买菜、洗衣做饭,将家务操持得井井有条,未曾显露出丝毫异样。然而,她却为何突然离我们而去呢?二十年前夏日的一天,上午十点多,我正在上班,接到邻居打来的电话,告诉我母亲突然晕倒,已被送往人民医院。我心中慌乱不已,匆匆放下电话,匆忙赶去医院,兄妹们也陆续赶到。只见母亲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输液,我急忙问母亲:“您怎么了?”她双眼紧闭,没有回应。邻居说,母亲早上买菜回来,还没进家门,就在屋后的河堆边与邻居边聊天边摘菜,突然间就倒下了。大家见状,赶紧叫了辆人力三轮车将她送到医院。医生说母亲血压很高,先输液观察。输液还未结束,当班医生即将下班,看到情况危急,医生建议我们办理手续,下午转至病房作进一步检查治疗。我们同意医生的建议。医生询问母亲年龄,母亲回答:“七十二了。”随后便没再多言。不一会儿,母亲便发出阵阵鼾声,仿佛睡着了,其实她已陷入深度昏迷。下午,母亲转入脑病专科病房,尽管医生用尽各种治疗手段,却依旧无力回天。昏迷数日后,母亲终因脑血管疾病离世,那双紧闭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没留下一句话便悄然离去。我们虽有心理准备,却仍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母亲突然离去,我的心如刀绞,沉浸在痛苦与不舍中。母亲啊!您操劳一生,本该好好歇息,享受儿女的孝顺,可我们还没来得及尽孝,您就走了,我们心痛万分,愧疚难当,对不起您啊,母亲!七十二了,这是您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听得真真切切,每当想起,心中便涌起一阵阵酸楚……</p> <p class="ql-block">1934年,我的母亲在山东莒南一个宁静的山村中诞生。那是一片承载着厚重历史的土地,母亲在那里度过了她充满活力的青春岁月。</p><p class="ql-block">1955年,经由姑奶的介绍,母亲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片她深深眷恋的土地,踏上了前往东北铁岭的相亲之旅。在那里,她与正在部队服役的父亲见面,两人一见钟情。同年,他们幸福地结为夫妻,携手开启了新的人生篇章。次年,我便降临到了这个世界。</p><p class="ql-block">1956年,父亲从部队转业,我们一家三口从东北千里迢迢地来到了父亲的家乡——江苏沭阳。父亲在15岁时就离开了家乡投身革命,15年后,他首次归来,且带着家眷和孙子,爷爷奶奶见到这一幕,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喜悦。父亲被安排在县商业局工作,而母亲则全身心地投入到全职家务生活中,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和这个家。</p> <p class="ql-block">初到沭阳,母亲面临陌生环境,陌生的面孔让她感到一丝孤独与不安。然而这些并没有阻碍母亲对生活的信念,她以一颗真诚的心去对待每一个人。她用心地与公婆相处,尊重他们的生活习惯,对待邻居,她总是面带微笑,热情地与他们打招呼,主动接近,一来二去,渐渐地,母亲的真诚和善良赢得了大家的尊重和喜爱。她的乡音在与他人的交流中也慢慢发生改变,完全把自己融入到了新的环境之中,並与左邻右舍建立了深厚情感。各家有事她都乐于帮助,借那什么物件,只要家中有的她也大方的借,时间长了,大家都亲切地称呼她为“鲍二嫂”,孩子们则亲昵地叫她“鲍二娘”。这个称呼,不仅仅是简单的称谓,更是大家对母亲的一种认可和喜爱,它承载着母亲在沭阳这片土地上留下的温暖和真情!</p>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母亲中等身材,体态微胖,心诚面善,山东人那种吃苦耐劳、坚强的性格,如同烙印深深的印在了她的骨子里。</p><p class="ql-block">她不知疲倦,仿佛永远有使不完的劲。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父亲行政19级,每月有着72元的工资,这样的收入水平,让我们家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生活堪称中上等。一家老少七八口,吃穿用度,根本不成问题。然而,母亲却有着自己的坚持和想法,她总是渴望把日子过得再好一点,让我们能拥有更多的幸福和保障。于是,她为改善家庭生活条件从不放过任何一件挣钱的机会。记得她早起晚归,步行前往离家十余里的工地上扎柴子,深一脚浅一脚,那是一段漫长而艰辛的路程,可母亲从未有过一句怨言。她在工地上一干就是许多天,直至把活干完。那双手,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变得粗糙而布满老茧,每年冬天母亲手上的血口疼得要命,她还要坚持干,在水泥制品厂,用锤子一锤一锤地砸过石子。那沉重的锤子,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她的汗水和毅力。在居委会豆制品厂上过班,推着板车在街市上卖过豆腐,虽不识字,但以独特的方法在本子上记着日帐,日帐日清,从不拖欠;在某公司食堂做过杂工,也尝试过做生意,与邻居合伙制作桂片糕,跟爷爷奶奶学过编织柴席。</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煎饼卷大葱是山东人的生活习俗,岁月如流水,悄然改变着她的乡音,然而,唯独对煎饼的那份热爱,仿若磐石,历经风雨却坚定不移。</p><p class="ql-block">彼时的沭城,吃煎饼者寥寥无几,多数人甚至不知如何制作。为了满足心中那抹对煎饼的渴望,家里特地备下了一盘磨和一口熬子。每次想吃煎饼,母亲头天晚上就会精心备好材料,把粮食淘洗干净后放在盆中清水浸泡,第二天天还未亮,母亲便已悄然起身,在皎洁的月光下,在晨雾里,她一圈又一圈地推动着磨盘,那磨盘转动的吱呀吱呀声在寂静的清晨中回荡,我时掌被噪醒,躺在床上,透过窗户透进来的光亮,看见母亲他那一圈圈转动的身影,随着磨盘的转动,细腻的糊状面糊渐渐流出,而冲洗磨肚的稀糊水,母亲也小心翼翼地留存起来,用以烧制稀饭。在她看来,生活的每一份馈赠都值得珍惜,哪怕只是一点看似微不足道的糊水,也决不能浪费。一切准备就绪后,母亲便席地而坐,头上顶着一条毛巾,那是用来擦拭即将滚滚而下的汗水的。熬子被砖头垫得稍高一些,下面燃起熊熊柴火,将熬子烧得滚烫。母亲就这样,神情专注,动作娴熟,一张一张地烙着煎饼。那专注的神情,熟练的动作。</p><p class="ql-block">引得邻居们纷纷前来围观。他们好奇地注视着母亲的一举一动,眼中满是新奇与疑惑。后来,有的邻居被这煎饼的独特魅力所吸引,自家想吃时,磨好面糊,恳请母亲代为烙制。母亲总是欣然应允,于是,母亲常常一忙便是大半个上午,在那烟火缭绕中,一张张煎饼在她的巧手下诞生。平日里烙好的煎饼,母亲也时常大方地送给邻居们品尝。那薄脆可口、散发着麦香与烟火气息的煎饼,在邻居们的口中绽放出别样的美味,也赢得了他们由衷的赞叹。</p><p class="ql-block">这个充满温情的习惯,母亲一直坚持了许多年。</p> <p class="ql-block">母亲勤劳善良,待人接物总是热情周到。她总是把困难留给自己,把方便让给别人。在那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她总是想尽办法将供应的粗粮做出花样,把好吃的都留给我们。每当家中来亲戚,她从不会上桌,而是默默地在一旁忙碌。我最怀念母亲亲手做的年夜饭,每当锅盖揭开,热气腾腾中,香味扑鼻而来。那大锅里的猪肉粉条、鸡蛋糕、豆腐丸、肉丸、小豆饼琳琅满目,平时的手工面条、水饺也都是她的拿手好戏。从小到大,我们从未感受过饥饿和寒冷。母亲在吃的穿的方面,总能安排得井井有条,让我们的生活充满了温暖和幸福。</p> <p class="ql-block">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常常因为工作而远离家园,他常被抽调去周边灌南、涟水搞社教工作,之后即使回单位上班,也总是工作在一线,什么修路建桥都有他的身影,吃住在工地,很少回家。这样一来,家中的重担就全部落在了母亲柔弱的肩上。那时,我们能帮母亲做的,也就是从家中的日常琐事开始。那时候,每家每户吃的水都取自屋后的沭河水,洗洗涮涮都在这条河里。每家院子里都备有一口水缸,我和二弟的责任便是每当水缸见底时,就一起去河里抬水。随着年岁的增长,母亲专门为我们添置了一对小水桶,于是,我和弟弟开始轮流挑水,有时甚至不用扁担,直接一手拎一个水桶。此外,平日里去粮所、煤球厂排队买粮买煤也是我们的任务,经常一买就是一上午。在假期里,我们还曾跟随母亲一起砸石子,做糕、编柴席打下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p> <p class="ql-block">母亲是一位典型的家庭主妇,虽未受过多少教育,但她那遇事不慌、心胸开朗的性格一直令我敬仰。在文革后期,有一件事发生在父亲身上,当时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那是一个傍晚时分,家中的氛围与往常无异,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父亲下班归来。然而,那份宁静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p><p class="ql-block">几位神色严肃、面容陌生的来访者踏入了家门,他们一进门便直接向母亲表明了身份:“我们是县专案组的。” 简洁的话语犹如重锤般落下,瞬间让整个屋子的气氛凝重起来。“你丈夫因涉及516问题,需要向组织说明情况,但我们发现他人不见了,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他们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母亲,似乎在等待一个能解开谜团的答案。而母亲听闻此言,脸上露出一片茫然,那眼神中满是无辜与困惑。她微微张着嘴,片刻后,才缓缓地回答道:“他上班去了呀,具体上哪儿我也不清楚。” 来访者们打量着母亲,见她神色坦然,毫无躲闪之意,言语之间也透着真诚与笃定,便没有再多加追问,只是留下一句 “如知道了情况立即向我们回报,没别的意思,问题说清楚就可以了”,便转身离去了。</p> <p class="ql-block">他们走后,家里陷入一片沉寂,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般。母亲陷入了沉思,怎么办?我们那时还年少无知,对“516”这个神秘又可怕的词汇一无所知,但又没有关系可供打听。我们坚信父亲的光明磊落,他从抗日战争的战火硝烟中一路走来,又在抗美援朝的冰天雪地中英勇奋战,十几年的枪林弹雨都未曾让他倒下,怎么可能会与“516”有牵连呢?他一定会想得开,不会有事的。可即便如此,母亲内心的担忧和焦虑还是无法掩饰,那微微皱起的眉头、时常陷入沉思的眼神,都深深印在我们心底。那一夜,对母亲来说,宛如漫漫长夜,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中度过,她独自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却未曾在我们面前流露出一丝抱怨和担尤。</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约两天后,那位专案组的同志再次来到我家。这次,他们带来了消息:“人在山东被我们带回来了,问题说清楚就行了。”为了让我们安心,他们同意母亲与我去专案组与父亲见上一面。见到父亲毫发无损的那一刻,我们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父亲的眼神依旧坚定,我们深知,他确实没有问题。果然,没过几日,父亲便恢复了正常工作。但事情并未完全结束,结论迟迟未下,因这件事影响,我上高中的事硬是被整整推迟了近两个月。在那段等待的日子里,母亲虽默默无言,但她内心的坚强却如无声的力量,支撑着我们整个家庭。面对父亲的突然遭遇,她以坦诚之心面对,她的豁达、她的坚毅、她的明事理之举,诠释了一位母亲的伟大与可爱。</p> <p class="ql-block">母亲已然离世,她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家中的每一个角落再也无法捕捉到她的身影。在母亲去世两年之后,她曾经居住了一生的那座老房子,也因为城市的发展规划而被拆除。随着时光的流逝,关于那老房子的记忆渐渐在岁月中淡去,然而,母亲却在我的心中永远地活着。母亲,您的子孙后代将永远怀念您!</p> <p class="ql-block">弟弟恩东在高中毕业之后,便前往仪征工作,至今已近四十年。因为离家时间久长,他平日很少回家。这次,正值母亲逝世二十周年,特意归来一同祭拜。久别之后,家乡的面貌已焕然一新,令他目不暇接。在祭祀结束我们返回,途径美术馆和博物馆,便顺道进去参观。这一路,用手机随手拍摄,记录下许多值得留存的瞬间。这次难得的团聚,让我们兄弟姐妹共同回味起往昔的岁月,也让我们更加珍惜当下共度的时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