叉鱼滩石刻

周显秀

站在岷江西岸的石壁前，眼前这块红色的告示牌像一位沉默的讲述者，将一段尘封的水路往事娓娓道来。叉鱼滩石刻就在这片绿意掩映之中，静静躺在临江的岩壁上，仿佛从清朝嘉庆年间一路跋涉而来。风穿过树梢，草叶轻摇，而那些刻在石头上的字迹，却比流水更长久地记住了这片江滩的险与美。“蜀江第一”四个字率先撞入眼帘，是清人刘本宰的题刻，笔力遒劲，仿佛在宣告这方水道的不凡。再往北去，“春云秋月”“朱霞九光”“鼓浪吹波”，每一幅都像是一帧凝固的山水画，把四季流转、江涛变幻都收进了方寸之间。

叉鱼滩的险，不是凭空而来的名号。县志里说，十里之外，水下有石如鱼潜行，山上有石横卧如刃，三叉分明，因而得名。这名字本身就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当年行船至此，舟子无不屏息，唯恐一不留神就被江流卷入深渊。文人过此，更是感慨万千。李承镇写下“十里叉鱼子，悬空万倾涛”，林思进叹道“蜀滩不可状，叉鱼古称险”，刘肇壁形容那浪涛“作势张诲牙，直欲吞身子”——读来都让人心头一紧。可也正是这份惊险，成就了它的诗意。风平浪静时，秋月交辉，波光粼粼，王梦庚题下“春云秋月”，刘本早写下“朱霞九光”，那是险滩之外的另一重天地，是生死一线后的宁静回眸。

阳光斜斜地穿过树冠，落在石碑上，斑驳的光影像是时间的手指，在字迹间轻轻摩挲。那些刻痕深浅不一，有的清晰如昨，有的已被岁月磨去轮廓。可正是这种模糊，让它们更像是一封封来自过去的信，字迹虽淡，情意犹存。站在这里，仿佛能听见江水拍岸的声音，看见木船在激流中挣扎前行，纤夫在岸上弓着背，喊着号子，一步一步 pulling against the current。而文人墨客则倚舷而立，望着这险滩奇景，提笔挥毫，把惊心动魄化作诗行，把瞬息万变凝成石刻。

石碑上的字迹古朴，青苔悄然爬上边角，像是自然为历史盖上的印章。它不声不响地立在这里，见证过多少船只来往，多少人生死渡江。如今江流依旧，但航电工程已改变了水势，这些石刻也被切割迁移，成了文物保护单位。它们不再只是江边的风景，而是一段文明的印记。2006年，犍为县政府将它列为县级文保，不只是为了保存几行字，更是为了留住那段与江共生、与险共舞的记忆。

我沿着草地缓步前行，石碑在绿树下静默伫立，风过时，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替那些远去的灵魂低语。叉鱼滩曾是盐运黄金道上的咽喉，自古道士观、石马滩、黄桶窝一路下来，至双鸡壕、叉鱼滩，险象环生。而这里，是最险的一段。如今水面平缓，昔日“下滩一叶轻，随波如按掷”的惊险已难再现，但石刻还在，诗句还在，那份对自然的敬畏，也该还在。

雨后的石碑微微湿润，字迹在水光中显得更加深邃。草地修剪得整齐，不见杂物，唯有自然的痕迹被小心保留。这是一处被温柔对待的遗迹。它没有被圈进博物馆的玻璃柜，而是留在了它原本呼吸过的土地上，与树为邻，与草为伴。高大的树冠伸展如盖，为它遮阳挡雨，也让人明白：有些记忆，必须生长在它原本的土壤里，才能真正活着。

风化的石刻上，有些字已模糊难辨，像被时间轻轻抹去的笔画。可正是这种残缺，让人更想去读懂它。它不再只是书法的艺术，而是一种生命的痕迹——石头会老，字会褪，但人们曾在此驻足、惊叹、题诗、祈愿的事实，却因这些斑驳的刻痕而真实不虚。站在这里，我不只是看一块碑，而是在听一条江的回响，读一段属于岷江的往事。

同样的石刻，同样的风化痕迹，同样的绿草与树影。它提醒我，历史从不会完整地站在我们面前，它总是带着残缺、沉默和等待。可也正因如此，我们才更需要走近它，读它，记它，哪怕只能读懂一半。叉鱼滩的险，早已被现代工程驯服，但那些刻在石头上的诗句，却依然在提醒我们：人与自然之间，曾有过怎样惊心动魄的对话。

远处的石墙斑驳沧桑，青草从石缝中探出头来，像是从历史的裂缝里长出的新意。它不属于叉鱼滩石刻的主体，却与这片土地共享着同样的呼吸。岁月在这里不是毁灭者，而是另一种形式的雕刻师——它让石头褪色，也让记忆沉淀。站在这片静谧之中，我忽然明白，所谓文物保护，不只是修复与保存，更是让后人还能站在这里，感受到那一刻的风、江、诗与心跳。

另一块红色介绍牌立在路边，写着“化龙台石刻”的信息，字迹有些模糊，像是被风雨轻轻擦去了几笔。它不属于叉鱼滩的故事，便也随风而去。我转身回望那几方临江而立的石刻，它们沉默如初，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响亮。

胖子美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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