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菜缨,母亲味

于亚文

<p class="ql-block">京承高速旁的峰峦次第展开,宣告着我回到了承德。这是个闲适的大周末,午间与家人的欢宴尚在计划中,心却先被路边一幕攫住——一个寻常的菜摊上,赫然堆着一座碧绿的小山。那是芥菜缨,茎秆粗壮,顶部的叶片被削得极薄,带着泥土的生机,在秋日慵懒的阳光下,每一片叶脉里都仿佛奔涌着青翠的汁液。</p><p class="ql-block">我的脚步霎时钉在原地。视线穿过那浓得化不开的绿色,时光仿佛骤然倒流,将我拽回七十年代平泉那个贫瘠却温暖的山窝。</p><p class="ql-block">我看见了母亲。在北方凛冽的冬日里,我们五个孩子像一窝待哺的雏鸟,围坐在昏黄的灯下。母亲变戏法似的端出一个粗陶大碗,里面是她早先用细盐仔细腌的咸菜一一一芥菜缨,此刻,她正用筷子小心翼翼地挑上一小块珍贵的荤油,那乳白的油脂落在碧绿的菜叶上,像雪地里开出的花。碗被放进大锅的箅子上,任灶膛里的余火慢慢蒸着。当锅盖掀开的刹那,咸香、油润与蔬菜特有的清芬混合成一股滚烫的白色蒸汽,扑面而来——那便是我们童年里最盛大的牙祭,是贫寒岁月中能点亮整个冬天的、梦想中最极致的美味。</p> <p class="ql-block">那一刻,思念如潮水般漫上心头,漫过眼眶。我想起的,又何止是那一碗咸菜?我想起的,是母亲从辽宁远嫁至此,将青春扎根于这片陌生山村的勇气;是那件她连续七个夏天织就的衣裳,洗了穿,穿了洗,补丁迭着补丁,却始终保持着整洁的体面。她把所有窘迫与辛劳都细细缝补,将对未来的全部期望,都倾注在我们兄妹五人的身上。</p><p class="ql-block">所幸,母亲的辛劳未曾空付。恢复高考像一扇透进深谷的光,哥哥、我和妹妹,先后循着那道光,走出了山窝,实现了她心中沉甸甸的愿望。工作安定后,我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她和父亲接到身边,让他们的晚年能在儿孙的簇拥下,安稳而温暖。</p> <p class="ql-block">如今,双亲已逝,承德的山水依旧,酒店里的团圆饭亦是人声温馨。可那份由芥菜英勾起的恩情与追忆,却如此固执地盘桓心头。它从不曾真正离去,只是悄悄藏匿在生活的褶皱里,只消一缕熟悉的颜色、一种相似的味道,便会悄然探出头来,踩下眉头,又上心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