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雪，川西高原馈赠的浪漫

泛海

——川西记行之五

　　车过理塘，地势便渐渐的高了。周遭的景致，也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淘洗过一般，线条变得愈发硬朗，色彩却愈发纯净起来。天是那种你只有在高原上才能见到的、毫无杂质的蓝，蓝得像一块硕大无朋的冷玉，澄澈而凛冽。几朵白云，悠悠地浮着，却不像别处的那般轻柔，而是有着清晰、雕塑般的轮廓，厚墩墩的，仿佛有了重量，一动不动地，偎在天空的怀里。

　　正醉心于这蓝与白的静默里，眼前却忽地闪过几点亮晶晶的白。起初以为是阳光晃了眼，或是哪片被风吹散的棉絮。可那白点儿愈来愈密，愈来愈多，竟簌簌地，斜斜地，织成了一张疏疏朗朗的帘子——是雪！我几乎要叫出声来。这真是奇了！头顶明明是一碧如洗的蓝天，身旁是灿烂如金的秋阳，而这雪，却这般毫无来由地、理直气壮地从那一片蔚蓝里洒落下来。

　　这便是太阳雪了。高原的性子，在这里显露无遗，她不与你讲什么气候的章法，晴雨的规矩，她自有一套慷慨而又任性的逻辑。那雪，不是冬日里铺天盖地、沉郁密集的鹅毛大雪，而是亮晶晶，粉一样的雪沫儿，被阳光照着，每一粒都像是一个微小的、旋转的棱镜，折射着晶莹的光。她们不是落下来，是舞下来、是飘下来，轻盈盈的，像一群顽皮的、闪着银光的精灵，在光与风里嬉戏。

　　我们的车子，就在这光与雪的迷阵里穿行。一时间，世界变得奇妙而梦幻。车窗的一边，望出去是阳光普照的山坡，秋草绵延，呈现出一种熟透了的、暖洋洋的金黄色，其间点缀着些暗红的灌丛，像一匹巨大的、织金缀锦的毯子。而车窗的另一边的山脊上，那雪却已薄薄地敷上了一层，给这金色的毯子镶上一道皎洁的银边。阳光在那新雪上跳跃，泛着钻石般的光芒。这景象，壮丽得叫人有些不知所措。美到了极致，原来是这样一种令人屏息的、带些痛感的震撼。

　　古人诗句里说的“东边日出西边雨”，那是一种写实的对照；而这里的“头上蓝天眼前雪”，却是一种雄浑的交响。那蓝，是静谧，深沉的，像一片无垠的海洋；那雪，是灵动，透亮的，像海洋里惊起的一群飞鸟。那阳光下的秋色，是温暖，慷慨的，像一曲饱满、丰收的颂歌；而那飞舞的雪光，是清冷，矜持的，像一段穿插其间、空灵的风铃伴奏。冷与暖，动与静，光与影，在这里碰撞、交融，奏出了一支唯有这片高原才能谱写的、天地间最浪漫的乐章。

　　路随山转，景色在不停地变幻。一会儿，车子钻进一片雪帘最密处，前方的道路微微发白，周遭的世界顿时朦胧起来，只剩下光影斑驳。可不消片刻，又钻了出来，重回一片坦荡的秋阳，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短暂的、银白色的梦。远处的雪峰，在云翳间时隐时现，她们才是这天地间永恒的主人，默然地看着这短暂而绚烂的太阳雪，在季节变幻间发出温柔的叹息。

　　这太阳雪，来得快，去得也倏忽。仿佛只是高原之神一时兴起的游戏，她将一把碎钻与银屑，从蓝丝绒的天幕上随手撒下，玩得尽兴了，便又收了回去。雪渐渐稀了，停了，只剩下蓝天，白云，以及被雪水擦洗得愈发鲜艳的秋色。

　　从巴塘到理塘，又是十个小时的奔波，离今天的目的地新都桥近了，我回头望去，来路蜿蜒，已不见丝毫雪的痕迹，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但我知道，那一片光与雪交织、震撼人心的浪漫，已经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了。这一路看过薄雪装饰的姊妹湖，圣洁挺拔的格聂神山，平坦敞亮的毛垭大草原，这些视觉的盛宴，都是辛苦旅途的福报。但，唯有太阳雪，才是从川西高原最为慷慨的馈赠，她不给你任何预兆，也不容你任何挽留，只是将她最奇异、最珍贵的一瞬，毫无保留、坦荡荡地奉献给你，涤荡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久居尘世的心，成为溢满旅程的快乐喜悦，和记忆中那一道永恒、璀璨的光芒。

川西·太阳雪

泛海 2025.10.25

驱车再过雅江西，忽见琼瑶散碧蹊。

日涌云涛山戴玉，风摇冰霰草衔霓。

光分五色天工巧，影动千峰幻境迷。

莫道仙乡无觅处，此身已在碧霄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