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田埂上的秘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中期的风,总带着田埂上泥土和青草混着的味儿。那年我帶着我的不满三岁旳女儿回兄嫂家看望父亲,沒过几天院门口就探进来个熟悉的脑袋——是阿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她还是老样子,齐耳的短发梳得整整齐齐,蓝布褂子的袖口磨出了点毛边,见了我就笑,眼角的细纹里都藏着热乎气。“听说你回来了,我回婆家正好路过,来瞅你一眼。”她手里攥着个粗布包袱,不知从娘家带的什么东西回婆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留她吃饭,嫂子炒了鸡蛋,蒸了新收的小米饭。她吃得慢,话也少,多数时候是我问一句,她答一句,说些谁家的孩子又长高了,谁家的庄稼收了多少的闲话。饭后我送她出村,走到村外的田埂上,她忽然停住脚,说:“坐会儿吧,不急着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田埂边的野草刚没过脚踝,风一吹,沙沙地响。我们就那么并肩坐着,望着远处地里埋头干活的人影。我犹豫了半天,还是问了那句搁在心里的话:“你看我们这拨人,孩子基本上都满地跑了,你这么多年咋还没要个孩子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她的脸唰地红了,像被太阳晒过的红高粱,赶紧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田埂上的风好像也停了,只有远处的虫鸣在耳边绕。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说了你可能不会相信……我们的婚姻只是有名而无实</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愣了,手里攥着的草茎都断了。“那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太知道阿青的性子,她太善良了,心里装的恐怕永远都是别人。小时候上学,外村的同学有的忘带午饭,她会把自己的窝头分给人一半,说自己不饿;后来一起劳动,谁的活没干完,她总是默默搭把手,从不说累。这样的人,怎么会让自己落到这般境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为了面子呗,”她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涩,“村里人都看着呢,他一个大男人,要是被人知道了……我这脸没什么,不能让他在人前抬不起头。”原来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从头到尾,都在替别人打算。她怕婆家被戳脊梁骨,怕丈夫被人指指点点,唯独忘了自己,忘了这几年守着个空名分,每天是怎么熬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看着她垂着的头,头发里已经掺了几根白丝,心里堵得慌。“你就这么苦自己?”她抬起头,眼里有点湿,却还是摇了摇:“日子嘛,忍忍就过去了。总不能因为这点事,让一大家子都跟着不好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太阳慢慢往西边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该走了,晚了婆家该惦记了。”我送了她一段路,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融进远处的暮色里,蓝布褂子像一朵小小的云,飘在田埂尽头。她走得很稳,背脊挺得直直的,像极了她平日里做人的样子——再难,也要在人前撑出个模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后来我再没见过阿青,只从兄嫂嘴里听说,她还是没要孩子,照旧和她男人过着,见了人还是笑,只是眼角的细纹好像又深了些。我不知道她的“忍忍”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那些不被人知的委屈,她是怎么一个人咽下去的。只记得那天田埂上的风,还有她那句“不能让他抬不起头”,轻得像叹息,却是叫人感到重的压人。她总把别人的面子顶在头上,把自己的苦埋在心底,就像田埂下的草根,默默盘着,没人知道它在土里,熬了多少时光。</p><p class="ql-block"> </p>